站在鬼門關通往黃泉路的交界地,白霧彌漫,雙眼茫茫,看不清前路,白澤細細地分析道:“七日往返幽冥地府,現如今半日已逝,你我須于三十時辰內畢單程之行,復留二日理庶務并應變非常,可于七日之期,圓滿歸返人間。”
三十個時辰內完成單程行程?也就是兩天半。“算上睡覺的時間嗎?”夭冬陽隱隱地感覺到睡覺可能真的是個難題了。
“入地府之境,則置身于陰冥磁場,無晝夜之分,不眠亦不倦。”
“好家伙,不會要不休不眠走兩天半吧?”這是什么特種兵行程......
“此乃今換回你我靈魂之獨徑,若非軀殼錯置,我瞬息即可達,千年來未曾嘗過步履之辛勞,亦不失為一番歷練與修行之道。”
他心態是真好,在這體驗生活呢是吧?可我很了解步履之辛勞......好好的人類就這么進了地府,屬于是命運使然、沒苦造苦吃。
黃泉路口的石牌坊刻有楹聯:紅塵生涯原是夢,幽冥黃泉亦非真。他們加快腳步踏上了黃泉路。
這條路蜿蜒曲折,沒有盡頭似的一直向前延伸。路面很寬,容納了眾多人類、妖怪、動物的鬼魂同時前行。這些鬼魂有的面露痛苦與絕望、有的失聲大哭、有的沉默而哀傷,有的快樂活躍、蹦跳著前行,還有的表情麻木、眼神空洞。鬼魂們有的身著明清服飾,有的一身民國裝扮,還有的則是現代的打扮。
他們之間沒有交流,只是在這條通往黃泉深處的道路上,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一般緩慢地移動著。
“為何這路上還有過去時代的亡魂?”不是7天就可抵達酆都進入輪回嗎?
“陽壽未終而罹非命,亦或無渡資過忘川之孤魂野鬼,身歿之后,既不能升天,亦不可投胎,復不能赴地獄,惟徘徊于廣袤之黃泉路上。”
“好可憐,死了都不能得到安息。”
“你我亦非他,安能知其安息否?”
夭冬陽覺得他說的甚是有道理。
我也不是他們,怎么知道他們有沒有得到想要的安息呢?
人性的局限性之一,也許就是常常無意識中以己度人。
抬頭細細打量,除了腳下的路、零星出現的幾棵枯樹和不知名的紅花,目之所及,茫茫一片,什么都沒有。黃泉路的兩旁長滿了火紅的花朵,就像兩片燃燒的火海,無邊無際。
“黃泉之路,亦名“火照之路”,火紅之花乃彼岸花,名曰接引,接納指引鬼魂赴彼岸之所,接引花粉,亦有忘卻之能,鬼魂至此,漸忘生前之執念種種也。”
彼岸花,又叫曼珠沙華。花蕊細長略向上彎曲,一根根花蕊如同纖細的絲線,從花朵的中心向外伸展,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靈動而飄逸,仿佛每株花朵也都有靈魂。
有的根莖開花卻不見葉,有葉的卻不見花。果真如書中所言,曼珠沙華,花葉永不相見,生死兩隔。
火紅的花海如同絢麗的紅毯,綿延不絕、蔓延開來,夭冬陽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花海叢,情不自禁地就要進入這片令她心生震撼的濃烈花田。
白澤一把將她拉住,迅速地爬上獸身的耳朵,使勁搖晃她的腦袋,她的眼神中這才緩緩地恢復了清明。
“你是在干什么?什么時候爬到了我身上來?”恢復意識的夭冬陽就像斷片般沒了剛剛的記憶,一轉眼竟就站在了花海邊沿。
“此事怪我忘卻告知于你,身處于彼岸花海,須緩息輕呼,竭力屏氣凝神而步。曼珠沙華之花粉,既有忘卻之能,亦具迷惑之力,能亂魂魄之認知、行為、情緒、記憶,致令忘卻本來之去處,茫然無意識而四游。”
白澤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撕扯下夭冬陽旗袍的下擺和袖子,秋冬長旗袍水靈靈地就變成了無袖短旗袍。
“誒誒誒!你干什么呢?!”
白澤沒有理會夭冬陽的呼喊,三兩下就將一大一小兩個面罩做好了。
“今我獸魄內無獸魂,恐難以抵御曼珠沙華花粉。”將大面罩遞給了夭冬陽。
繼續說道:“黃泉路上之鬼,多有迷惘而不覺蹈入彼岸花叢者,猶舟行大海而迷航。一旦身陷花海,神仙亦難返。你我唯徑直行于黃泉彼岸大道之上,方可依計抵達酆都也。”
夭冬陽戴上面罩,后怕地生出了一身冷汗。“那這些無意識中進入彼岸花海的鬼魂們怎么辦?再也無法進入輪回了嗎?”
“黃泉之路,有鬼軍營在焉,乃鬼王麾下之鬼卒,司職巡邏、巡查。將陽壽已盡而迷途之鬼魂,引帶回黃泉之彼岸。”
就這么一會的功夫,黃泉路上又有一亡魂像夭冬陽一樣成為了“迷途羔羊”,抬腿就要邁進彼岸花田。夭冬陽抬爪給他攔下,發現根本攔不住,男人像機器人一樣一直前后來回地撞擊她的爪子,直直地就要進火紅花海。
夭冬陽實在沒辦法,抬爪子給了他一巴掌,他趴倒在地、終于清明了過來。
這魂兒看著怎么這么眼熟呢?
這是鬼門檢時候排在他們前面的男人!能在地府遇見兩次,還怪有緣分的。
男人眼神清朗后,夭冬陽對他說了關于進入彼岸花叢會迷路的云云,男人卻并沒太驚訝于彼岸花叢,他是在驚奇于動物居然會說人話。
嚴格意義上來說,夭冬陽說的并不是人類的語言。只是因為聆聽者是人類,因此會自動轉換為聆聽者可以聽懂的話語。如果聆聽者是一只貓,人類就只能聽到不同頻次和分貝的“喵喵喵”。
“謝哩你攔住我,你也死啦?你們是咋死嘞?”他先是對著夭冬陽,而后發現了身旁的白澤,對著他們說道。
“額......不知道怎么稱呼啊?”面對人類,夭冬陽率先開口,她不知道如何解釋他們的特殊情況,決定先轉移話題。
“帥磊磊,叫額帥磊磊就行,伙計們都這的叫額。你們咋稱呼哩?真真是沒啦想到來咧地府還能交哈朋友。”他抬頭打量著夭冬陽偉岸的獸身輪廓。
帥磊磊?“好可愛的名字。”她笑著說,“我是夭冬陽,‘她’是白澤。”
妖?
“你是妖怪嘞?這世上還真有妖怪哩?!真是活得時間長了甚也能碰見,啊呸,已經死球咧,是死得時間長了甚也能碰見……你這大一只,也死啦?咋死嘞?”
因七日驅邪咒的時間限制,白澤對著帥磊磊拱手,口中催促著夭冬陽:“抱歉,我們宜速行矣。”
“這人咋還說哩是文言文哩,可真有文化。你們著急投胎哩?咱們應該順路叭,一起走哩,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說著就自說自話地跟了上去。
夭冬陽和白澤走的速度比路上的亡魂都快,帥磊磊也加快了腳步,“咋咧?難不成是前頭有甚轉世投胎的好事嘞?你們咋都這么著急哩?”
白澤覺得這人有趣,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何以覺前路有好事?”
“這不是啥好事兒,你們急球哩,火急火燎滴。額活的時候忙嘞一輩子,雖說這一輩子才 27年,想起來額好像就沒好好歇過,死啦咋還得這么著急哩。”
因男子長得有點著急,夭冬陽沒想到他才二十七歲。“大哥,你是咋死的啊?”
冷不丁地被獸稱呼為大哥,男子心情微妙又帶著一絲的小驕傲,撓撓頭道:“叫額帥磊磊就行哩。”
夭冬陽的話勾起了男人的回憶,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額是淹死嘞,那滋味兒可真難受嘞哇......”
夭冬陽突然想到了《名偵探柯南》里面的劇情,“謀殺?自殺?”
時間仿佛靜止了,大約一分鐘,全在趕路,無人說話。白澤都好奇地望向了帥磊磊。
就在夭冬陽確認她的話落到了地上的時候,男人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般懊惱著開口:
“誒!死都死咧,也沒啥丟人的咧。昨晚上黑咕隆咚的,天上一顆星都尋不著,人有三急沒法子么,額在一野菜地里拉屎哩,就聽見有幾個人朝額走過來咧,顧不上提褲子,額就想躲到灌木叢后頭,誰知道那后面還有個池塘呢,一下就掉到塘子里咧,差點沒把額嚇死。褲子還絆住額的腿,額就一直往下沉。嗓子就跟著火了一樣,火辣辣地疼,胸口就像壓了塊大石頭,頭暈目眩的咧,然后額就沒意識咧。大概就是這么淹死咧。額死得可真冤吶!早知道,就算拉褲兜子里,額也不能在那就地解手哇!”
聽到死因的夭冬陽和白澤,一時之間都不知說些什么好。
時間又靜止了一會......
夭冬陽最受不了突然的安靜,率先扯了個笑容說:“嘿,帥磊磊,這事兒吧,誰能預料得到呢?你那也是特殊情況,人有三急嘛。這就是個意外,別老放在心上了。生前那些尷尬事兒就別再糾結了,我們抓緊趕路吧!”
人在尷尬的時候話都會不自覺變多。
“哎呀,老哥,你是不知道哇,額現在一思謀,就覺得額可憨咧。那會兒要是能穩重點兒,哪怕是提上褲兒再跑,也不能弄成這球相。額越想越窩囊,額這死法也太敗興咧,到了這地府,額還怕別人笑話額呢。”
聽到男人叫自己的獸身老哥,白澤沒忍住笑了,“無妨也,少年郎。世事無常,萬物皆循因果之律。死生亦大矣,然非終結,乃新程之始也。”
“啥之也、乃也的,額聽不懂哩。額咋就這么倒霉呢?額就拉個屎的功夫,咋就死了呢?額還沒活夠呢。俺那好日子都還沒開始,現在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甘心吶!”
為讓他聽懂,白澤嘗試著說白話的突破,“諸般經歷,乃前世今生之因果。看似意外之事,實則天數已定。順應自然,放下執念,方可迎接靈魂新生。”
男人臉上的表情從猙獰一點點放松下來,“你是說,額本來便只能活到這個歲數?本來便只能活到這個歲數?本來便只能活到這個歲數......”一個人小聲念叨著,陷入了沉思。
看到白澤這么認真地教化開解帥磊磊,夭冬陽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人情味”,面露欣賞、毫無避諱地豎起獸指,對他比了個贊。
“若可使世間少一怨魂,我便如愿。”
一路再無話。
于黃泉彼岸越走越遠,四周的鬼魂們越來越多的面無表情、神色呆滯,帥磊磊也早已不知道落在他們身后多遠,融入在了機械般緩慢前行的隊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