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臨近立秋時，總是繚繞著槐花的香味，在隔熱層不厚的老房子里更為明顯。

路明非打掃屋子打掃得精疲力竭，三十五平的單身公寓，落到一個先前只睡過上下鋪的衰仔身上就是一個小王國。他感覺自己應該是有點‘潔癖’在里面的，否則不會連襪子衣物都分裝到不同的抽屜里，完全忘記了以前“白天床上，晚上地上”的灑脫。

但有個問題是：衣柜下方的兩個抽屜里，左邊那格里放的是一雙雙疊成規規矩矩正方形的襪子。

右邊的那一格——是洗干凈的楚子涵的襪子。

“我在干什么呀！恐怕她自己都忘了這回事了，我這不成‘內衣小偷’了嗎！”路明非抓狂到發瘋，臉紅得冒出蒸汽，然后像壁虎一樣趴在落地窗上看樓下的綠植和槐樹上的小白花。

他的臉緊緊貼在玻璃上，扭曲的樣子嚇壞了路過的白鴿，它們把翅膀拍得振振作響，飛離人類的視線。

他方才收拾房間的時候，將三分之一的紙片插花似的插進沒有水的花瓶里，順便計算了自己欠了楚子涵多少錢。從小桌子到臺燈，最后就連轉運符都算進去了，而他還沒有為楚子涵做成任何一件事，連日拋的美瞳都買不起一個，欠債竟成了他現在光明正大YY楚子涵的理由。

懵懵懂懂的戀愛情節和如影隨形的自卑情緒混雜在一起，構成了路明非此時雜亂的思緒。

他都沒注意到自己腦子里關于陳雯雯的部分正一點點被擠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小時候“開后宮”的夢想，只不過是在腦子里。

“卡塞爾學院，聽起來還是個外國學校呢。”路明非的臉從窗戶這頭貼到另一頭，才總算是降了溫，“還好我英語不錯……”

也就只有英語不錯。

路明非驚出一身冷汗。是啊，他光顧著考慮‘預知夢’的事情，卻完全忘了以自己的學習成績想和楚子涵上一個大學壓根就不現實，所以那些心里的保證也全都是無稽之談。

他心里打了一個寒戰，又一個寒戰，汗毛如果能像頭發一樣長長的話，路明非已經變成XZ的牦牛了。

失信對路明非而言是最大的侮辱。他小時候其實是個撒野的孩子，同桌被后媽體罰了他就伺機報復。父母被同學侮辱了，他就沖上去搏命。一直以來，他都固執的認為，有人對他好，他就要好回來。

總不能連一個報答的資格都沒討到吧？黃皮子討封結果討的人坐飛機飛走了？

熊孩子可能接受自己被罵混賬，但一個少年絕不會接受自己無能。

立秋前，少年路明非第一次因為成績憂愁自己的未來。

……

楚子涵很少在孔雀邸附近見過除自己以外有人騎小電驢，在有錢人眼里這種交通工具太上不得檔次。

傍晚時分，城東商圈臨街一家飲品店里。

楚子涵照常來這取貨，她老媽有晚上睡前必須喝熱牛奶否則就失眠給你看的怪癖，而近些年的純牛奶純度越來越低，連班上乳糖不耐受的同學都吐槽現在自己都能牛飲了。繼父又特別忙，于是楚子涵就委托這家店幫自己進口牛乳。

楚子涵和店員已經很熟絡了，一見她來，店員小姐就開始打趣。

“子涵真的很孝順呢。”

“嗯。”楚子涵不敢多說話，她剛來這里定居時年紀很小，總有怪阿姨以逗她為樂趣。有一次她掐了一把槐花，吹落灰塵放到嘴里嚼的瞬間被偷拍，蘇小妍對這種偷拍行為十分生氣，并索要了原件自己欣賞。

不過雖然自家老媽是那么的不著調，楚子涵也從沒有怨言。在那段一切都陌生的日子里，作為母親的蘇小妍，給了楚子涵最大的親情支持——和她一起偎在墻角哭。

大人不一定聰明，不一定孔武有力，也不一定很老。他們可能還沒有你懂的東西多，動手也打不過你。小時候父親這么對她說：大人其實很笨的，他們有時候，明明身體什么毛病沒有，心里什么事也想不起來，就是會在深更半夜睡不著覺的時候，無緣無故地想哭。

這不是大人，是病人吧？十二歲的楚子涵翹著小腳丫子，不以為然地說。

父親就輕輕笑起來，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那父親你是病人嗎？她反客為主。

楚天驕當時的表情像是對女兒的情商絕望了。

這世界笨蛋太多了。陷入回憶的楚子涵很適合當言情小說的書封或者圖書館的櫥窗模特，透著一股“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中”的哀愁，但放在飲品店的門口就有點影響口欲了。

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幸好這時給店里補貨的來了，店員趕緊給自己找了點事干，大聲招呼送貨的到后面核對貨單。

送貨人是個麥色皮膚的年輕小伙，二十歲上下，整個人都洋溢著活力，就著余暉彈進了店里，元氣滿滿地跟店員打招呼：“美女好，美女今天氣色不錯，生意很好吧？”

店員按月拿死工資，生意越好她越累，聽了這通拍歪的馬匹，只能哭笑不得地擺手：“還行，你快去干活，出來我給你倒杯冰鮮檸檬水。”

送貨的少年眉飛色舞地“哎”了一聲，伸手一擦額頭上的細汗，能看出他并不是曬黑的而是原本就帶點麥色。

店員給楚子涵清點打包鮮牛奶的功夫，送貨人已經把清單報了一遍，交了差，他趴在柜臺旁邊等檸檬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美女姐姐，你知道‘巴比倫公館’在哪棟樓里嗎？”

“巴比倫？”店員覺得有點耳熟，但沒想起來，于是搖搖頭，“不清楚，你要干什么？”

“哦……”送貨的少年低下頭，伸手抓了抓后腦勺，“沒什么，我聽說那片好像在招送快遞的。”

店員有點粗枝大葉，沒注意他這心虛的小動作，一邊給紙杯加蓋，一邊隨口說：“回頭我給你問問別人吧——子涵，需要我加熱一袋嗎？”

楚子涵“倒帶”完了，姿勢優美像是站在布拉格黃昏的廣場，斜眼瞟了那小送貨員一眼，“巴比倫公館不在CBD區里，是孔雀邸后面新建的私人會所，隸屬于黑太子集團名下。怎么，他們還招快遞員嗎？要不要我打個電話問一下？”

楚子涵并不是炫耀擺譜，黑太子集團和她繼父有商業上的來往，甚至集團少爺邵一峰還追求過她，楚子涵看出這人三心二意就沒給好臉色，也因此，楚子涵后續想通過黑太子這條線索調查父親時遇到了阻礙。

店員終于聽出了不對，狐疑地抬頭看了一眼送貨的少年：“私人會所？”

少年見謊言被當場戳穿，做了個鬼臉，拿著他的冰鮮檸檬水和貨單一溜煙地跑了。

楚子涵留了個心眼，提著牛奶回到家時，發現孔雀邸這種別墅區居然也有人散發小廣告——幾張印制粗糙的廣告正卡在花園門縫里。

而且，她摸了摸口袋，記得那個犯病老外身上也有一疊同樣的小廣告。

沒掏到小廣告，反而找到了早該丟掉的三分之一筆記紙和里面包著的轉運符。

同一時間……

“我回來啦！”

夏彌沖著空無一人的屋子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