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地來臨，柔軟的，泛著水光的暮色涌進來。楚子涵微微睜開眼睛，朦朧的視覺還未恢復，就感覺屋頂的琺瑯吊燈在晃動。

又不是地震，燈怎么會晃呢？實際上搖晃的是她自己。

“寶貝兒，你擔心死媽媽了。”

抱歸抱，晃歸晃，說話歸說話，能不能不要上嘴親？

抱她的人是蘇小妍，一個年齡三十幾，外表二十幾，心靈十幾歲，還和某知名游戲主播撞名了的神人。仕蘭中學的青春期學生中亦有部分身負“曹賊”之姿，他們根據蘇小妍為數不多在家長會上的幾次出面，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楚子涵能夠漂亮到讓人無視她那一點點高冷、一點點面癱、一點點不解風情，榮獲校花榜滿分待遇，靠的就是蘇媽媽的基因。媽媽年輕時是市舞蹈團的臺柱子，一幕《絲路花雨》跳得好似壁畫中的飛天，趕著奉承她的人足夠從劇院門口排隊排到城東至BJ高速公路收費站。

照理來說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應該早就對甜言蜜語、燭光晚餐之類的花拳繡腿免疫了。可楚天驕或許真的藏了什么魅力，純靠一張嘴就把劇院的看門金花迷得神魂顛倒……

可惜藏著的東西太多，也可能是太過貪婪，不屬于自己的幸福也想要，于是那男人的福分就在幾年間耗干凈了。

“你媽媽擔心你擔心得昨晚都沒睡好。”旁邊傳來一個沉穩的男中音。

那是鹿天銘，楚子涵的絕色親娘給她領回來的繼父。要說服本地的商業巨佬接受一個離異帶娃的女人可不容易，蘇小妍說不定也是有點魔力在里面的。

遙想當年親爸親媽倆人鬧離婚，楚子涵還在念小學，上午剛偷學了一句“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下午就告訴她爸媽要離婚了，當場哭到止都止不住。

楚天驕就安慰他說“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媽媽只是不一起住罷了”、“星期天還帶你出去玩”什么的。

楚子涵信了，相信家還是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個人的家，就跟著媽媽進了孔雀邸的新家，看見一位叔叔梳著分頭穿著睡袍露著兩條毛腿彬彬有禮地打開門，楚子涵不知道這個怪蜀黍打哪冒出來的，花容失色之下就順手把舔了大半的棒棒糖捅到了他鼻孔里。

“醫生檢查過了，沒什么事，只是累到了，休息兩天就好。”

楚子涵其實沒想到自己能一覺睡這么久，直接讓提前回家的蘇小妍差點叫了救護車，還是鹿天銘眼神老辣，先通知了自己的私人醫生。

楚子涵在昨天下午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還設了第二天去上學的鬧鈴。當時蘇小妍在外地泡溫泉，鹿天銘則是出差談生意。

她壓根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徹夜未歸的事，甚至不想讓蘇小妍知道楚天驕出事了。她私心以為媽媽還是愛著爸爸的，否則離婚后不會傷心那么久。現在這樣就挺好，媽媽每天都過得很好，成天和姐妹們刷卡逛街。

確認完女兒身體狀況，鹿天銘走出門，又和蘇小妍交代了些事情，順便唧唧我我了一會兒。楚子涵隱約聽見這對肉麻的公婆在調情。

鹿天銘與蘇小妍額頭相抵，說：“你不過才34歲，都嫌自己老，那我豈不是該入土了？”

楚子涵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地否定這個計劃的不切實際：“國家早就不允許土葬了。”

其實繼父鹿天銘對娘倆挺好，除了陪伴時間太少外，在決定上層建筑的經濟水平上從來不缺斤少兩。可惜楚子涵這個死小孩只在心里領了情。

“胡說八道些什么？”蘇小妍在門外笑著罵，楚子涵感到心里暖了點。

鹿天銘沒有膩歪多久就走了，他一直很忙，是《意森》里那種走路上掉了一百美刀都不會停下來撿的人，因為停留的那幾秒他能賺更多的錢。

“有什么想吃的東西嗎？醫生說你累壞了，你這孩子，總是把話藏心里。”蘇小妍苦著一張臉，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了楚子涵，抱得很緊很緊。

她昨晚沒喝熱牛奶，做了個女兒不見了的噩夢。

楚子涵輕輕地回抱著。

很多人都說蘇小妍這樣的女人是沒心沒肺，不在乎別人的，所以才能整天都到處瘋玩。因為不在乎，所以才不會傷心，可楚子涵清楚媽媽有多喜歡自己。

舞蹈生涯和繁重的表演將蘇小妍磨礪得沒有一絲贅肉，修長的身體貼著緊實的肌膚，后腰永遠是窄窄的凹下去，突兀的一對肩胛骨就像一雙展開的翅膀，好像只要藏在下面，就永遠也不會受到傷害。

在那個還貧窮的時期，小小的楚子涵總會在深夜關燈后，循著空氣中已經習慣了的脂粉味爬上床，爬過毛茸茸的楚天驕，熟練地鉆進媽媽懷里，蘇小妍往往會迷迷糊糊地拍拍女兒的后背，用像是撒嬌的口吻說：“快睡。”

楚子涵會從這兩個字中分辨出濃稠得恰到好處的寵愛，心滿意足地合上眼，享受著一天最舒服的時刻。

此后每每提及“幸福”，楚子涵都會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窩在媽媽懷里，父親在旁邊打鼾，閉上眼睛等待沉沉睡去的一刻……即使她已經長大到誰的懷里都裝不下了。

“想吃銀耳羹。”楚子涵停了很久才開口。

“好嘞，媽媽這就點外賣。”蘇小妍熟練地從LV包包里取出手機。

楚子涵愣了一下，無奈地笑了笑。聽媽媽這語氣還以為她打算親自下廚，雖然她是個連速凍餃子都能煮糊的廚房終結者，鹿天銘曾經為了她的安全考慮過要不要給廚房加個指紋鎖。

結果蘇小妍比她想得有自知之明多了，那句話的意思原來是：想吃啥和媽媽說，媽媽會點外賣。

她坐起來，面對著夕陽。太陽就要落下去了，黑暗從窗外蔓延進來，她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墻上，外面車流不息。

“媽……”

“怎么了？”

“沒事。”

我自己會找到真相的，即使只有我一個人。

“好好休息，媽媽幫你把明天的假也請了？”

“額。”

那一天的夕陽，像是血染的火燒云，少女藏刀起誓，誓言即使孤身前行，也要找出一切的真相。

是鷹的，終將翱翔。

是龍的，君臨天下。

而媽媽問她明天想不想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