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霞家里，民警們正一張一張翻看著王老太太所有的印刷品——這是棟占地超三百平的別墅，民警本以為今晚不用睡了。然而王老太太很有條理，減價折扣券全都不舍得扔，整整齊齊地夾在一起，盡管很多已經(jīng)過期了。

保健品和醫(yī)療器械分門別類地放，然而令人驚奇的是，他收集的這些東西，真正針對老年人的不多，大部分是針對小孩和中年婦女的保健品，以及一些降血脂減肥的產(chǎn)品，很多甚至還記錄了詳細(xì)的筆記——她年輕時是那個年代稀有的知識分子。

民警清點了一下超過上百張，每一張老太太都去聽過講座，詳細(xì)了解過。看日期，老人家的日程安排快趕上高三的莘莘學(xué)子了。

可是全家人竟然誰也沒發(fā)覺。

王秀霞收集這些“資料”的目的不言而喻——她想兒媳孫子多過來看看，她還不算老，還有用。

成百上千的廣告?zhèn)鲉?，沒能搭出家庭和睦的鵲橋，反而圍成了一圈無人問津的孤島。

家主王先生一根又一根地抽著煙，無聲無息。

就在這時，一個民警突然站起來：“找到了，雖然不知道舉報者是誰，不過看來不是惡作劇，排查的這幾家都有。”

王先生捻滅了煙，探頭去看，只見那好像是一張健身房宣傳單，上面介紹的是瑜伽一類的課程。瑜伽課程很多，在大街上走一圈能收一打傳單，誰也不會注意看。

上面寫著“心笑會”。

……

路明非不光知道楚子涵家在哪，甚至還知道這位的生日跟六一兒童節(jié)撞上了——全校男生都眼巴巴等著這飽含深意的日子給楚美人送生日禮物，因為只有這天出現(xiàn)在楚家周遭不會被當(dāng)成流氓打。

此時他正鬼鬼祟祟地在楚家院子口晃悠。從鏤空的院墻看進(jìn)去，廊前花草屋后修竹，檐角掛鈴，這是哪家的封建余孽？是從民國穿越過來的么？

院里草坪上有個葫蘆狀的水池，種著綠蘿風(fēng)信子，這是楚子涵家的顯著特征，據(jù)說她練琴的時候就是在這個水池邊。

路明非不敢再靠近了，把聽墻角聽來的消息寫在紙上，折了個紙飛機(jī)，二樓的窗戶開著，這是今天傍晚時約好的，專門為他開的小窗……

附近就有人失蹤，就算蘇小妍再沒心沒肺也不可能由著女兒晚歸，于是楚子涵也算是體驗到了深閨大小姐應(yīng)有的待遇——晚飯前回家。

以上種種理由放到楚子涵臉上就濃縮成了：“我媽媽讓我早點回家。”

然后就輪到路明非汗流浹背了。他在拍完黑車牌照后就借著機(jī)會打了個電話給楚子涵，談不上約會，只是想表達(dá)一下自己的感謝。然而剛好撞上楚子涵因為傳單地址和路明非公寓很近這件事也在擔(dān)心他。

于是倆人就大眼瞪小眼的撞在一塊了。

“啊，這個，說的也是，剛才我家隔壁還有人打群架呢，哈哈！”路明非裝作不在意的笑。被拒絕的次數(shù)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次。

剛打完群架的楚子涵：“……”

“其實，我可能需要你幫忙……”

路明非從未想過一個人的責(zé)任心可以膨脹到這個地步，平常人遇到壞事了能路見不平報個警就已經(jīng)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暮萌肆恕？沙雍堑粷M足，甚至要確定自己的舉報有被采用才安心——他不知道楚子涵有多害怕自己被當(dāng)成小孩對待，他覺得楚子涵平時走路都跟走T臺似的，風(fēng)光極了。

如果自己當(dāng)初沒有對父親的話充滿偏見，而是選擇自己親身去感受，也許之后就不會后悔到無以復(fù)加。

因為害怕后悔，所以才都想知道。

“去吧，大和號。”路明非往紙飛機(jī)機(jī)頭哈了口氣，寄托著滿滿報答之情的紙飛機(jī)從指間飛了出去，并成功被水池里的噴泉擊落。

在二樓窗口仿佛仙度瑞拉的楚子涵：“……”

從未覺得沒手機(jī)如此不便的路明非：“……”

既然送信不成，那就比手勢。路明非蹦跳著，比出“OK”的手勢，然而院墻有點高，仙度瑞拉小姐似乎沒看到，又鉆回了屋里。

自己這是……連小事都做不好嗎？路明非有點挫敗，想起今年楚子涵的生日派對，他過來送文學(xué)社準(zhǔn)備的禮物文集，文集被陳雯雯收走，他最后卻連院子都沒能進(jìn)去，只能悵然地聞聞空氣里燒烤的香味后離開。

楚子涵的鯔魚水母頭換了個窗口又彈了出來，她握拳成圓先放自己嘴邊吹了吹，然后又放到耳旁做傾聽狀。

路明非尋思這是什么手勢，太高端了我看不懂啊，然后那只調(diào)皮的小骷髏就又出現(xiàn)了。

幽畜好像接到了主人什么命令，順著雨檐管道滑了下來，邁著妖嬈的小碎步向路明非跑來，少年只能感慨學(xué)姐的妖術(shù)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再配上那張臉，得享媽祖廟。

等幽畜跑到近處，路明非才看見小骷髏手里捧著個搪瓷杯子，接過來一看，杯屁股上有一個圓孔。仙度瑞拉小姐又比了個“向左”的手勢，怕路明非看不見，她是兩只手一起指，莫名的有點像“雞嗶你.jpg”

路明非明白了，左邊的過道要窄一些，算上二樓的層高，在那里兩人的直線距離要比正門短很多。

果然，等到了側(cè)邊爬滿蔓蔓青蘿的院墻時，楚子涵又朝這里丟了一串透明中空的小繩，繩端是一節(jié)細(xì)竹竿，然而還是太輕，在半道就被風(fēng)刮了回去，路明非蹦蹦跳跳的想去接，又差之毫厘地從指尖掠過……

還好幽畜的體型小，還有薅枝棍般細(xì)小的手臂，在此細(xì)作的幫助下，細(xì)竹竿透過院墻的鏤空遞了出來，再往印著“勞動最光榮”的搪瓷杯上一接，用杯里附帶的膠泥封住邊緣，一個傳聲筒就完成了。

“咳咳，這里是楚子涵?！?

“這里是路明非，我用三顆大白兔奶糖從王家熊孩子那套來的消息，阿sir已經(jīng)接到消息，擇日定將那‘老少咸宜’的誘拐犯捉拿歸案，請講?！?

王家原來還有小孩?。砍雍读艘幌拢秊榱司S持“活潑”少女的人設(shè)，周末時會換上網(wǎng)球裙去小區(qū)打球，不可避免的遇上過幾次王老太太，從未聽那人說過孫子的事。

那年代的老人無論好壞，總是心系家人的，得是多糟糕的家庭關(guān)系才會連嘮嗑都懶得提？

“辛苦，我會負(fù)責(zé)給大白兔奶糖報賬，請講?！?

路明非愣了一下，‘請講’是他看的日輕漫畫里某主人公的口癖，楚子涵不光會用傳聲筒這么復(fù)古的手段，還連這么偏的梗都接。

少年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閃過驚蟄般的聲響。這么多年來，凡是他在乎的人，都聊不來兩句就隱身下線了，唯一有個二百五弟弟非常理解他，對他說夕陽你是個好女孩！

傳聲筒是個浪漫的東西，它代表著她現(xiàn)在只對你說話，你也只對她一人傾訴——

路明非攢了小半輩子的段子大全就一骨碌全打開了，像是劉禹錫在炫耀他的陋室。

直到一個明顯不屬于楚子涵的笑聲闖入這個二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