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存在心理學
- (美)亞伯拉罕·馬斯洛
- 12字
- 2024-11-20 11:33:35
第一編 更廣闊的心理學范疇
第一章 緒論:探索健康心理學
現在,一種關于人類疾病和健康的新興心理學概念正逐漸進入人們視野。在我看來,它是那么地令人激動又充滿了奇妙的可能性。我難抵其誘惑想要將它公開分享出來,雖然它甚至未經過核實確認也尚無法定義為可信的科學知識。
這一觀點的基本假設如下:
1.我們每個人存在一種內在本性,其實質基礎是我們的生物本質。一定程度上,這內在本性是“自然的”、固有的、既定的,并且在某種有限的意義上而言,它是無可改變的,至少沒有在自發改變。
2.每個人的內在本性中,部分是其獨有的,部分是作為人類這一物種都具有的。
3.想要科學地研究這種內在本性,并發現它到底是什么。(注意是發現而非發明)
4.根據我們目前的了解,這種內在本性似乎并非固有的邪惡本性,而是或中立或積極的“善”。我們所謂的邪惡行為,似乎是人的固有本性在受挫時產生的繼發反應。
5.正因為這種內在本性是善或中性的,而非壞的,所以最好是將它釋放出來,鼓勵它,而非壓抑它。如果能讓它來引導我們的生活,那么我們的成長也會充滿健康、收獲和快樂。
6.如果一個人的這種基本核心被否定或壓抑,他就會生病。這種病有時顯而易見,有時卻難以察覺;有時突然爆發,有時卻會徐徐而至。
7.不像動物的本能那般強烈、壓倒一切、不容置疑,人的內在本性則是柔弱、細膩、微妙的,并且容易被習慣、文化壓力和對其錯誤的態度抑制。
8.這種內部本性縱然微弱,在正常人那里它卻極難泯滅——甚至對于病人也是如此??v使被否定,也會一直蟄伏,迫切地要求實現。
9.不知為何,這些結論都必須與懲罰、剝奪、挫敗、痛苦結合才得以成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要這些體驗可以揭示、培養并完善我們的內在本性,便值得經歷這類體驗。
注意,若上述假設證實為真,它們則有望成為一種科學倫理,一套自然的價值體系,一個最終裁決善惡對錯的法庭。我們越了解人類的自然傾向,就越容易告訴他如何行善,如何快樂,如何高效,如何自重,如何去愛,如何釋放他的最大潛能。這就相當于自動解決了許多未來的人格問題。由此看來,該做的事就是去查明:作為人類群體的一員和單獨的個體,一個人的內心深處究竟是怎樣的。
通過研究這些健康的人,我們可以了解自身的錯誤、缺點并找到正確的成長方向。除了我們身處的時代,每個時代都有其楷模與典范。然而,這些圣人、英雄、紳士、騎士和神秘主義者在我們的文化中已經被全然擯棄。留下的只是完全順應環境也沒有缺點的人,這是多么蒼白無力也充滿可疑的替代品。也許我們很快就能以充分成長和自我實現的人作為我們的向導和榜樣,他所有潛能都得到充分發展,他的內在本性也得以自由表現,而非被扭曲、壓抑或否認。
每個人都要清晰且透徹地認識到這個嚴肅的問題:一切有違人類美德的行為,一切有違自身本性的罪行,一切邪惡的行為,都在我們每個人的潛意識里記了下來,無一例外。這也讓我們鄙視自己??▊悺せ裟萦幸粋€很好的詞來描述這種無意識的感知和記憶,她稱其為“登記”。如果我們做了讓自己羞恥的事,那這件事便會“登記”為恥辱;如果是做了坦蕩、良善的事,則會“登記”為榮譽。最終結果的本質是二元對立的——要么尊重并接受自己,要么鄙視自己,覺得自己卑鄙無恥、沒有價值、不受待見。神學家們過去常常用“失去靈魂”一詞來描述這種生命中的無為之罪,即明明能做卻不去做。
這種觀點并非否認弗洛伊德平常的描述,而反倒是對其做了增補。簡而言之,這就像是弗洛伊德提供的是病態心理學的那一半,而現在,我們必須用健康的一半將其補足。也許這種健康心理學會給我們更多的可能性來控制和改善我們的生活,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也許這比問“如何不生病”更有成效。
我們怎樣才能促進自由發展?其所需的最好的教育環境是什么?是性、經濟、抑或是政治?我們需要什么樣的世界才能讓這些人成長?這些人又會創造一個怎樣的世界?病態的文化造就了病態的人;健康的文化造就了健康的人。但同樣的事實是,病態的人會使他們的文化更加病態,而健康的人會使他們的文化更加健康。改善個人健康是創造更美好世界的一種途徑。換而言之,鼓勵個人成長是切實可行的;如果沒有外界的幫助,很難將真正的神經性疾病患者治愈。一個人想要刻意使自己變得更加誠實是相對容易的;但若要糾正自己的強迫癥和偏執卻非常困難。
傳統上,考慮人格問題的角度是認為它們是不受歡迎的問題。掙扎、沖突、內疚、無良、焦慮、抑郁、挫折、緊張、羞恥、自罰、自卑或自輕自賤,這些都會誘發精神痛苦,影響工作效率,同時無法控制。因此,這些問題被人們自動歸為病態且令人生厭的,要趕緊“治愈”,越快越好。
但所有這些癥狀在健康的人身上也能發現,或者在朝著健康方向成長的人身上也能發現。試想一下,如果你應該感到內疚卻沒有內疚;再想象一下,你已經將各種力量平衡得很好并且很適應這種穩定狀態。可能適應和穩定是好的,因為這可以減少你的痛苦,但是它不好的一面在于讓你不再追求更高發展,成為模范。
埃里希·弗羅姆在一本非常重要的書中,抨擊了弗洛伊德經典的超我概念,因為這個概念完全是專制和相對的。也就是說,在弗洛伊德的假設里,無論你的父母是誰,你的超我或良知都是你內化接受了父母的期許、要求和理想。但如果你的父母是罪犯怎么辦?那你的良知又會是怎樣的呢?或者,假設你有一個討厭娛樂又愛刻板說教的父親呢?或者他是個精神病患者?這樣的良知確實是存在的——弗洛伊德是對的。我們的精神模范很大程度上來源于這些早期形象,而不是后來從教會禮拜日學校的書本中習得。但是,良知中也有另一種成分,或者如果你愿意稱之為另一種良知也可以。這種良知我們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的體現有強有弱,這就是“內在良知”。內在良知的基礎是我們對自己的本性,自己的命運或能力,以及生活的“召喚”的認知,這種認知是無意識或潛意識的。它強調我們要忠于自己的內在本性,不因軟弱、有利或任何其他原因對其否認。那些埋沒自己天資的人,身為繪畫天才卻去賣襪子的人,天資聰穎卻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的人,發現真理卻沉默不言的人,丟棄了男子氣概的懦夫,所有這些人都深刻地認識到,他們做了愧對自己的錯事,并且因此鄙視自己。這種自我懲罰可能會只帶來神經官能癥,但同樣也可能會讓人重拾勇氣,激發義憤,更加自尊,自此之后開始做正當的事??傊?,痛苦和矛盾可以給人帶來成長和糾正。
從本質上說,我其實是在有意抵觸現今對疾病與健康的簡單粗暴區分,至少對于表面癥狀這種區分是隨意的。患病就意味著有癥狀嗎?我至今堅持認為,可能有些疾病就在你應該出現癥狀時卻沒有出現癥狀。健康就意味著沒有任何癥狀嗎?我持反對意見。奧斯威辛或達豪集中營的納粹分子中,有哪個是健康的?他們是良心不安的人還是良心美好、清明、快樂的人?一個思想深邃的人會感覺不到矛盾、痛苦、沮喪和憤怒這類情緒嗎?
簡而言之,如果跟我說你有人格問題,在更好地了解你之前,我不知道該說“很好”還是“抱歉”。這要取決于造成問題的原因。這些原因有可能是壞的也有可能是好的。
舉例來說,對于受到歡迎,能夠適應,甚至是不良行為,心理學家的態度正在轉變。受到誰的歡迎?也許對于一個年輕人,在勢利眼的鄰居或是當地鄉村俱樂部中不受待見反倒是件好事。要適應什么?去適應不良文化?專橫武斷的父母?我們應當如何看待一個很好地適應周遭的奴隸或是囚犯?即便是存在行為問題的小孩,也重新被寬容以待。為什么會有不良行為?這通常是由于病態導致的。但是有時這是出于好的理由,比如這個男孩只是單純想要與剝削、統治、忽視、蔑視和踐踏抗爭。
將什么情況定義成人格問題顯然取決于下這個定義的人。是奴隸主?獨裁者?專橫的父親?抑或是想要一直操控豢養自己妻子的丈夫?很明顯,人格問題其實有時是個人在心理支柱和內在本性遭到壓迫時的強烈反抗。發生這種罪行時,不去反抗才是病態的行為。很遺憾,在我的印象中,大多數人在遭受這種待遇時并不會反抗。人們默默接受這些壓迫,并在多年后表現出各種精神和心理癥狀作為代價。其中有些人或許從未意識到他們是病態的。這使得他們錯過了真正的幸福,從未真正得償所愿,從未擁有多彩的情感生活,也無法安詳而充實地度過晚年。他們從來不知道創造力,審美反應,發現生活的刺激是多么美妙。以至于,他們永遠也不會了解富有創造性、對美的感知以及能夠發現生活的驚險之處是多么美好的體驗。
我們也必須直面合乎需要的悲傷與痛苦,或是其存在的必要性問題。在完全沒有痛苦與悲傷,沒有懊惱與混亂的情況下,又怎么可能成長和自我實現呢?如果這些在某種程度上是必要的和不可避免的,那么是何種程度呢?如果悲傷和痛苦有時對一個人的成長是必不可少的,那么我們必須明白這些悲痛并非都是壞的,不要想當然地保護人們不去經歷。從最終好的結果來看,有時這些可能是良性且合乎需要的。不讓人們經歷痛苦,并保護他們,可能會變成一種過度保護,這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是缺乏對個人完整性、內在本性和未來發展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