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突然響了,是卞文靜的老公打給她的,催她趕緊回家做飯。
奇怪,她不是事業女性么?家里不是有保姆么?為什么還要親自給家里人做飯。
袁景的一連串問題,令對面的女人吞吞吐吐地解釋了半天。
解釋就是掩飾,看她支吾其詞,就知道剛才那番話有多少水分了。
她執意要開車送袁景回家,一番推搡,袁景婉言相拒,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暗自發笑。
倘若剛才她真的讓卞文靜送自己回家,事情會如何?
人與人之間的虛情假意,還真是有意思!
忽然被人扯住胳膊,和那人掙扎到路燈下,袁景才發現拉她的人是袁茜。
燈光下,袁茜的面孔忽明忽暗,猙獰可怖。
“走!跟我走”她粗暴地拽著袁景。“去哪兒啊,我要回家!”袁景努力扒著地,努力地掙脫著箍她的雙手。
母女之間的對話,向來沒有稱呼。
袁茜只是一味的拖拽,已經把袁景白皙的胳膊抓出幾道紅腫的瘀痕——
“這野種決不能留!你不要臉,我還要,那姚旌到現在都沒露面,鐵定不要你了。你還留著這東西做什么。”
又是“野種”,這兩個字就像是袁景內心不可碰觸的原子彈,瞬間炸出一朵大大的蘑菇云。
她憤怒地掙扎,嘶吼著求救,“放開我!來人啊!救命啊!”。寂靜的黑暗被點亮,周圍有幾盞窗戶亮了。
瓦嬤著急地沖到樓下,很快,小區里湊熱鬧的人都看到了花壇旁,祖孫三人撕扯、扭打在一起。
袁茜這架勢,看來今天務必要鬧出個結果,要么流要么留!她是一定要袁流掉這孩子的。
可她終究還是個體面人,捋了捋散落的頭發,向母親和女兒發號施令:“走!回家!關起門來說!”
她整理好衣衫,向四周瞟了幾下,趾高氣昂地上樓去了。
瓦嬤是虔誠的佛教徒,她也絕不允許墮胎這種事在自己家里發生!她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袁景去墮胎!
他們一家人這一代雖然人丁稀薄,可是信仰復雜,好在大家對此尚且圓融,相互尊重。
除了袁茜母女,家人都有自己篤信的宗教,清教徒葉玫自不必說,阿舅自從設計院回歸校園后,就開始修身論道。
然而任何一類信仰,都視墮胎為窮兇極惡,因此家人對袁景未婚先孕,雖不贊成,但也不反對。
全家只袁茜不信生死果報:“很多女人的悲劇,都是從生孩子開始的!”
盛怒之下,她甚至開始針對自己的母親,如果不是她攔著自己去墮胎,袁景也不會來到這世上!
她越說越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從臉邊滑落,遙想當年,若不是袁景的出生,她也不會落得如今這般田地。
袁景,就是她命里的災星,從懷上她那刻起,她的人生就開始走下坡路。
“我跟你說,只要你不亂生孩子,人生隨時可以重啟,可生下她,你就是自甘下賤!”
她嗚咽著,眼前浮現著第一次懷孕時的畫面,那時候她才剛知道自己有孕,也曾偷偷試圖用跳繩、仰臥起坐這些劇烈運動,不惜一切代價地,要打掉肚里的孩子。
瓦嬤勸住了她,肚里懷的孩子都是來報恩的,可十月懷胎,產下一個女嬰,徹底擊碎了她的夢!
她,天生一副好皮囊。可是每當看見袁景的臉,袁茜都好恨,逼迫她回憶不堪回首的青春
所以她不想看見這個女兒,即便她再是乖巧可愛,她都恨,她越是懂事可愛,她越是討厭。
沒有父母呵護的她,就是優秀得遭人恨!
家長會上,老師總表揚她;同齡人因此孤立她,奚落她,羞辱她,說她是沒人要的野種。
她從小就學會在街角偷偷擦干眼淚再回家,一臉愉快地瓦嬤講學校的樂事。
她懂事得令人心疼,她內心總是渴望袁茜能來參加一次自己的家長會,或許媽媽聽到老師長輩對自己的夸夸,就能多愛自己一點。
她放棄重點高中的簽約,堅持到晉江讀書,是為了靠近袁茜一些,可她把自己拒之門外,才不得不去選擇了寄宿。
然而,離家前夕,袁茜不供她讀大學那番言論,徹底擊碎了她對母愛的幻想。
走進大都市的大學校園,五彩繽紛的社交生活豐富著她的生活,袁景才逐漸擱淺了對原生家庭的眷戀。
工作后,她順從地拿出一部分工資上交給袁茜,她以為這樣,媽媽能多看她一眼,然而并沒有。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無論她付出多少,袁茜都不會偏愛自己一點,所以她躺平了,她不想努力了,也不會再努力了。
母愛決定起點,父愛決定方向。
反正,袁景都沒有,一路摸爬滾打著,也過來了。她不欠父母什么,對他們的所有期待和憧憬就這么熄滅了。
屋內陷入死一般寂靜,只聽得到袁茜沉重的呼吸聲,袁景呆呆地站在原地,淚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轉,她緊咬著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瓦嬤坐在沙發上,眼神有些空洞,臉上盡是懊悔與無奈。
尷尬的安靜像一張無形的,瓦嬤想說點什么打破這僵局,但又不知如何開口,生怕一不小心引發新的爭吵。
袁景沉思片刻,默默走進房間,徒留袁茜和瓦嬤在客廳繼續煎熬著。
等她再次打開方門時,手里拎著來時那兩只箱子,冷冷地望向袁茜,又滿是愧疚地看著瓦嬤,眼淚又不自覺地流出來了。
趁二人還沒反應過來,袁景率先破門而出。
屋外,淅淅索索地下起了雨,花圃中,花草們默默地矗立著,目及之處,只有路燈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幾聲犬吠,在雨夜中尤為刺耳。
袁茜不可置信地盯著大門,不經意地與母親對視一眼,剛剛平息的波瀾再次勇氣,嗚咽和嘆息此起彼伏。
“茜茜,三十多年了,不管當初你多么不情愿,這孩子總沒做什么對不住你的事情。“瓦嬤長吁短嘆:
“你恨也好,怨也罷,可不該怪她。也許是我錯了,不該勸你生下她,她原不該來這世上,受這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