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淮安之役，進展竟出奇地順利。

還好高杰對自身勇武過度自負，倘若他穩扎穩打，只怕丘磊當時就成功占據淮安城。

屆時他以一城百姓為人質，朱由崧必然會投鼠忌器，被迫妥協。

幸得清江浦碼頭被詹大刀炸毀，阻絕高杰退路，才逼得他鋌而走險，選擇偷襲朱由崧。

原來詹大刀在告密之時，朱由崧就在思考如何善用這枚棋子。

朱由崧暗中吩咐詹大刀，待勤王軍回師之時，慢慢墮后，然后趁其不備，折返炸毀清江浦叛軍碼頭。

高杰出身暴民，打法有前無后，這才讓詹大刀偷襲得手。

本來詹大刀立下如此赫赫大功，按理要被重用。

但一想到詹大刀的江湖地位，朱由崧想把他培養成老默一樣，專門幫他處理江湖事。

若將其置于明面朝廷任職，就是大材小用。

未來大明若要富國強兵，少不得要另辟蹊徑。

畢竟，大明經濟來源過于單一，且朝廷文官思維保守，斷然難以接受皇帝借商業盈利之舉，定會指責此舉乃與民爭利。

文官口中所謂“民”，不過是江浙閩粵等沿海地區士大夫陣營罷了。

眼前還有一樁煩心事，就是丘磊到底殺不殺。

“我乃安東總兵丘磊，我就算犯了彌天大錯，你們也沒權欺辱我，送我去南京受審！”丘磊咆哮道。

朱由崧心中明白，若將丘磊送回南京，此事定會被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朝廷相公們都是專業水泥匠，最擅長就是和稀泥。

倒不是他輕視文官，實則儒家經義對于士大夫訓練，就是學習如何權衡利弊，平衡才是最好狀態，過猶不及、水滿則溢、月盈則虧。

六部官員或許未必精通政務，但談到平衡之道，個個都有資格去表演走鋼索。

朱由崧端坐于府衙正位之上，向劉澤清問道：“這兩只便是立功的猴子？可有名字？”

劉澤清一臉自豪，回道“它們是我的哼哈二將。”

當時丘磊在林間逃跑，騎馬不好追上，還好有這兩只通靈猴子，幫他追上丘磊，還拉下馬來。

猴子聞聲，以為劉澤清在呼喚它們，一只“哼”，一只“哈”地大聲叫嚷起來，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朱由崧忽有所悟，猴子生來本無名字，主人喚作什么，它們便當作是自己名字。

許多事情，丘磊死不死不重要，但如果他死能為大明帶來好處，他就罪該萬死。

他在思考著，史可法拋下自己，趕回南京的真正原因。

史可法想同時解決兩個問題：一不得罪左良玉，讓對方繼續做大明忠臣，守護湖廣。

二希望朱由崧戰敗，最好是戰死，然后從此失去搶奪皇位。

或許史可法是有理，但朱由崧絕不接受。

心道：‘就算你們這群文官對我不仁不義，但是本王作為南明中興之祖，弘光大帝，我會讓你們缺了我不行，求著讓我登上皇位！’

朱由崧也一直在暗中觀察丘磊，只見他三根手指甲已然缺失，手指黑紅發紫，顯然動過刑。

他并不主張無意義的體罰，那只是心理變態、惡劣嗜好，純純反社會人格。

朱由崧坐下后，一言不發，兩人對視良久。

直到丘磊按捺不住，率先開口：“送我回南京，你一個藩王沒資格審問我大明總兵。”

朱由崧微笑，淡然道：“乃我親手擊斃，清江浦是我安排炸毀，淮安城武器是我派人送去，你也是我命人捉拿。”

丘磊敗軍之將，不敢逞強。

朱由崧指了一圈在場眾人：“他們的確無權審問你，本王卻有。

本王乃神宗之孫，當世福王，不日便要前往南京登基為帝。

崇禎已經自殺，你還不知道吧？”

丘磊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破口大罵：“簡直胡說八道！皇上怎會自殺？我不信！”

在場眾人，除盧九德和閻應元面不改色外，其余皆面露驚愕之色，紛紛交頭接耳。

只有盧九德和閻應元例外，盧九德是本就知道，閻應元是早已猜到。

朱由崧意味深長一笑：“本王知道左良玉是你大哥，你覺得他會為你報仇，對吧？”

“朱由崧！既然你知道，就該清楚如今整個湖廣皆由我大哥拱衛。

到時候八大王也會南下，就算你做了皇帝，也活不過一年！”

————“八大王”就是如今的大西王，張獻忠。

朱由崧心想：‘這不巧了？歷史上沒殺你丘磊，左良玉一樣造反，弘光朝也一年而亡。說明此人腦有反骨，必須除掉。’

朱由崧仰天大笑：“本來是抗衡不了，但多虧你和高杰，為本王送來七千多名降兵，而且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

如今本王軍容也不遑多讓，我倒想看看，究竟是左良玉南軍厲害，還是我手中北兵更強。”

丘磊聽出朱由崧話中殺意，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想要開口辯解。

朱由崧抬手制止他辯解：“來人記下安東總兵丘磊供詞，已然招認，左良玉意圖謀反。

且與南京六部相互勾結，但不肯供出誰幕后主使，投火自盡。

路振飛，用你名義快馬送去南京。”

路振飛顫抖著跪下領命，這是公然造假污蔑朝廷重臣，但他也沒有退路。

“你胡說八道！我大哥忠于大明，你不怕天下人心寒？”丘磊聞言，情緒激動。

朱由崧不為所動：“本王相信，六部尚書為證明自身清白，定會竭盡全力，幫本王將征討左良玉一事安排得滴水不漏。”

丘磊知道朱由崧肯定要滅口，連忙跪下磕頭如搗蒜，“殿下饒命！

我丘磊就是條狗，我什么都愿意做。是工部尚書張鳳翔，是他逼我的。”

朱由崧表面上毫不在意，但內心卻記住張鳳翔，舉指“噓”一聲，“我聽沈通明說，你裹挾百姓炸城門。

說實話，本王對你的兇殘甚是佩服。正所謂慈不掌兵，大丈夫當如此行事。”

丘磊一臉茫然，打仗不是一直這樣嗎？但是很快，他就聞到一股惡臭傳來。

是金汁，丘磊瞬間頭皮發麻，驚恐地想要投火自盡，卻被牢牢拴住。

朱由崧面無表情說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汝非百姓當然也不知金汁之苦，對吧？”

他輕輕捂住鼻子，看著丘磊在惡臭的金湯里痛苦掙扎。

朱由崧沒有逃避，因為作為未來的弘光帝，他需要要記住這一刻。

如果不想將來被澆上金汁，他必須更強大，直到沒任何人敢與大明為敵。

想必那些被裹挾的百姓，當時也是如此痛不欲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