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
朱由崧在馬君綽與田成協助下，悄然換上扎甲。
他打算趁此時天色未明，帶親兵十數人奔赴前線，匯合黃九鼎與劉澤清。
大明的扎甲分很多層，沒人協助的確會手慢腳亂。
馬君綽平常心靈手巧，如今卻動作慢得出奇。
朱由崧也沒催她，握住她一雙柔夷，冰冷得讓人心疼。
“別擔心，我會平安歸來。”
馬君綽并未言語，也沒有哭鬧，只是默默地為朱由崧系緊甲胄，良久，才低語道：
“等你回來。”
朱由崧擠出笑容，這是他首次出征，而且還是萬人規模的戰役。
說不緊張自然是假的，但他心中明白，值此風雨飄搖之際，自己萬不能露怯退縮。
大明只有斷頭天子，沒有逃跑皇帝。
“不必擔憂，破敵之后我會派人接你去淮安城，就在今晚。”
馬君綽似懂非懂，眼眸之中唯有朱由崧：“我會穿上紅衣等你。”
言罷，垂首默默送別朱由崧。
當福王現身武家墩大營時，黃九鼎和劉澤清二人皆面露驚愕之色。
黃九鼎趕忙上前，拉著朱由崧的手，低聲問道：“可是后方出事？
怎么突然過來，你貴為福王，怎么能以身犯險。”
朱由崧爽良大笑：“史可法船隊都在后方，還能有什么意外，我此行是來搶軍功，劉總兵莫要怪罪于我才是。”
原本劉澤清看兩人神神秘秘，心中頗感疑惑，但是聽到朱由崧的話便釋然。
他也知道史可法大部就在后方，如果多路齊發圍攻，三萬多人的大軍團，追擊一萬五叛軍，贏面很大。
而且都是明軍，裝備和訓練都差不多，數量就是關鍵因素。
隨后，一行人率領著萬余軍隊，浩浩蕩蕩朝著金牛崗進發。
金牛崗，坐落于府城西北十里之處，山勢巍峨，其形狀恰似一頭臥牛。
相傳周世宗征伐南唐之時，曾在此地屯駐大軍，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雖然此行是要從后襲擊高杰叛軍，但兵法有云：未算勝先算敗，肯定要預先選擇好安全陣地。
劉澤清無愧他總兵身份，都是從尸山血海走來，軍事經驗自然豐富，沒有一個是等閑之輩。
朱由崧登上金牛崗，極目遠眺。
只見叛軍駐扎于距離淮安府城不過百步之遙的護城崗上，高杰軍營帳密密麻麻，雜亂無章地排列著。
“我明軍都是這般帶兵？反倒似那流寇一般。”朱由崧蹙眉問道。
劉澤清笑道，“高杰本來就是闖軍降將，除作風勇猛之外，一無是處。
而且殿下可知道他外號“翻山鷂”怎么得來？”
朱由崧搖頭表示不知。
劉澤清道：“高杰此人極為驍勇，在戰場上翻越山嶺，行動很敏捷，經常沖入敵陣，直接斬首主將。
故而等下交戰，殿下千萬要小心。”
朱由崧摸摸手中鳥銃，“他可千萬、一定要來才好。”
此時，高杰部尚未開始攻城，營地中卻有所動靜，喧鬧聲此起彼伏。
“誰眼力好，給本王瞧瞧他們在做什么妖？”朱由崧問道。
馬化豹擠上前，觀望片刻，便道：“殿下，他們在殺人取樂，以壯軍心。”
朱由崧怒火中燒：“這就是我大明總兵？同為漢人尚且如此，如果日后韃子打來，將會如何等慘烈。”
劉澤清勸道：“也并非每個闖賊降將皆如高杰這般，我就知曉徐州總兵劉良佐不會如此。”
“劉良佐？”朱由崧疑惑道。
“沒錯，此人堪稱我大明真正的大將軍炮。”
劉澤清看到福王眼中疑問，便繼續解釋：“劉良佐部軍紀不錯，最擅長用炮攻城拔寨，但殿下肯定無法收伏他。”
“此話怎講？”
劉澤清答道：“他與高杰關系莫逆，殿下曾經下令要高杰睢進那口棺材。
我定會助殿下陣斬高杰，那劉良佐知道后豈能同意？”
朱由崧看著高杰部仍在肢解尸體嘲弄，“這世上能人無數，不缺他一個。而且本王這里不歡迎禽獸。
傳令下去，讓伙夫提前做飯，敞開來吃，破敵就在今天。”
劉澤清望著朱由崧轉身離開，低聲自嘲道：“可惜你只是福王，并非皇帝。
在這大明，只有禽獸不如才能混得風生水起。”
“朕聽見了。”
劉澤清以為自己幻聽，抬頭一看。
福王朱由崧正笑意盈盈盯著他看。
而在護城崗叛軍營地那邊，氣氛正是高漲。
高杰坐在太師椅上，懷中抱著一條修長斷腿，肆意撫摸著。
那斷腿是齊根從股部取下，非常完整。
丘磊雖心中厭惡，但為了維持聯盟關系，還是勉為其難同席而坐。“我真不懂你，活生生的人不比這好玩？”
高杰一臉陶醉，仿若眾人皆醉我獨醒：“有句什么話來著，什么英雄遲暮，美人白頭發之類，我不趁她最美之時取之用之，轉個頭她變老了才真是糟蹋。”
丘磊無奈，沒文化的人不可怕，最惡心是不懂還裝懂。
————屈原《離騷》：“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英雄白頭是后來韃清袁枚寫得《悼亡姬》：“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暫且不提。）
高杰繼續把玩著斷腿，仿若撫琴一般：“史可法真會撤退？張鳳翔的信如果無效，我必殺你，可知曉？”
丘磊看向洪澤湖方向，他們當然也知道史可法就在后面，但他相信張鳳翔不敢坑他，因為他大哥左良玉肯定會為他報仇。
“怕什么，大不了就投李自成去，呃，降了多爾袞，手上有兵還怕沒出路？”
高杰一聽到“李自成”三字，頓時火冒三丈，連美人玉腿都扔掉，大喊道：“跟大伙都說說，攻破淮安城，三天不封刀，盡情享受。”
眾將士轟然喝彩。
丘磊看高杰如風一樣離開，連忙追上去：“劉澤清部也在后面，你到底有沒有安排后手？別最后陰溝里翻船害死我。”
“劉澤清連你都打不贏，有什么資格見我，不過跳梁小丑罷了。”
高杰揮手，便大步流星出去加入士兵們狂歡。
丘磊拳頭握緊，目光深沉地盯著高杰身影漸行漸遠，暗道：‘要是輸了，我也必取你翻山鷂的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