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哥哥那殷切的目光,英華不忍拒絕,忍痛應允。
直到去世之前,哥哥都在盡可能教給英華保全的辦法,希望她能撐得時間久一點。
英華后來能保全弟妹和自己的性命,用的都是哥哥教的辦法。
英華也曾疑惑過,既然哥哥教給她的法子,能救她和弟妹,那哥哥怎么救不了自己呢?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作為獨孤氏的頭號眼中釘,只有哥哥死了,英華他們才有可能活下來。
哥哥是在用他自己的命,給他的弟弟妹妹們換一條生路。
后來,父親即位,大力提拔獨孤氏一族,冊封獨孤良娣為皇后,執掌后宮。
獨孤皇后的父親是大權在握的丞相,他去世后,皇后的哥哥獨孤嘉運接任丞相之位,朝廷官員有一大半都出自獨孤家。
英華帶領弟妹,在獨孤皇后手下討生活,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哥哥教給英華的辦法,概括起來無非是八個字:藏愚守拙,忍辱求全。
英華一直踐行著這套理論,在她的“悉心”教導下:弟弟李崇頑劣不堪,妹妹秾華膽小怯懦。
而她自己則潑辣粗俗,堪比市井潑婦,沒有一點公主的儀態端莊。
父親為了教導她知書識禮,甚至征召聞名天下的才女宋氏入宮,當她的教習女師。
英華天天跟宋女師對著干,將她氣暈了好幾次,最后上書請辭,父親怎么挽留都留不住。
天長日久,英華終于在父親那里失了寵。
作為長女,她曾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
然而,父親的愛是冬天的陽光,縱然溫暖,卻抵擋不住一年三百六十日的風雪嚴寒。
獨孤皇后見他們姐弟三人沒有一個成器的,便打消了鏟除他們的念頭。
畢竟當年李皓死得不明不白,后宮傳出了一些對她不利的流言,她沒必要再冒風險除掉對她威脅不大的人,更何況這三人還是皇帝的子女,得不償失。
英華就這樣裝瘋賣傻,茍且偷生地過了幾年相對安生的日子。
她一天天長大,五官漸漸長開,美貌也越來越藏不住。
英華的母親徐良娣,曾是艷名動天下的絕色美人,求婚的公子王孫絡繹不絕。
英華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貌,比起母親的沉靜溫婉,英華有著少女的明媚活潑,更顯嬌俏可人。
就連皇帝也不得不承認:“英華這粗俗的性子,真是讓朕頭痛??伤靡仓鴮嵜利悺!?
然而,對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人來說,空有美貌會招來災禍。
一年前,獨孤皇后的母親去世。
皇帝感念獨孤氏的功勞,不但令百官前往祭奠,也特意恩準皇后前去送葬。
英華作為皇帝長女,以外孫女的身份,陪伴在嫡母獨孤皇后左右。
獨孤老夫人的棺槨從停靈到下葬,再加上路上往返時間,需要將近一個月之久。
這段時間,英華便陪獨孤皇后住在行宮中。
獨孤氏的侄女們纏著要跟姑母睡,英華只得從皇后的寢殿搬出來,住了別的院落。
這天晚上,英華卸了妝,換好寢衣,正準備上床安歇,卻突然闖進一個不速之客。
獨孤湛。
去世的獨孤老夫人的獨孫。獨孤丞相和東陽公主的獨子?;屎螵毠率衔ㄒ坏闹秲骸?
獨孤氏百年望族,如今到了獨孤湛這一輩,男丁只有他一個。
整個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獨孤湛一人身上,對他的嬌寵可想而知。
獨孤湛卻不堪大器,驕恣跋扈,荒淫好色,不學無術,斗雞走馬,又因有祖母護著,無人敢管。
他垂涎英華美貌已久,只是英華生活在宮禁之內,無法下手。
如今借給祖母送葬的契機,英華跟皇后住在行宮別院,雖依然守衛重重,畢竟不如皇宮守衛森嚴。
更何況,這些守衛的長官不是獨孤氏提拔起來的,就是想跟獨孤家攀交情,聽說獨孤湛進內闈是找他的姑母獨孤皇后,他們樂得賣他這個人情。
再者還有獨孤湛的姐妹們做內應。
是以,獨孤湛堂而皇之地進了公主寢殿,竟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英華看到來人是獨孤湛,心中一沉。
以前她跟獨孤湛有過幾面之緣,每次都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
獨孤湛看她的眼神,簡直像要把她吞拆入腹。
再度重逢,他眼神的渴望不增反減,讓英華心中生出一種莫名恐懼。
她強忍著不適,跟獨孤湛寒暄:“表兄,怎么到這內闈來了?”
“英華妹妹,許久不見,你出落得越發標致漂亮了?!?
獨孤湛色眼灼灼,垂涎三尺。
“今晚我在姑母那邊問安,看著你從月光中走過來,一身素衣,高高的發髻,還只當是觀世音下凡塵來了呢!你怎么能生得這般好看?”
侍女小慧見勢不對,挺身護主:“世子爺,宮闈禁地,外臣不得擅闖——”
獨孤湛一腳踹到小慧身上,不耐煩地說:“我跟公主說話,你這賤婢插什么嘴!”
他這一腳用了十足的力氣,小慧被他踹倒,還沒緩過來,便被他砍暈了。
另一個侍女珠兒見狀,立即出聲呼救:“來人??!快來救公主!”
公主身邊除了小慧和珠兒,全都是皇后安排的人。
沒有人會來救她們。
獨孤湛一個箭步上前,手起刀落,又砍暈了珠兒。
他對英華微笑,露出白得發光的牙齒:“英華妹妹,你調教出來的婢女怎么如此這般沒涵養?”
“你大半夜闖進女子的閨房,有什么資格說人?”英華冷聲道,“這還是在你祖母的葬禮。”
英華主動提起獨孤老夫人的葬禮,是想讓獨孤湛有所收斂。
獨孤湛非但沒有羞恥之心,坦言道:“沒錯,多虧了祖母她老人家,否則我也沒機會接觸你?!?
英華沒料到獨孤湛會是如此狼心狗肺、不知廉恥的人,竟然不知該說什么。
獨孤湛眼神愈發熾熱。
英華被他看得汗毛倒豎,手指摸索到妝臺上一根簪子,緊緊抓在手里,仿佛抓著一根救命稻草。
獨孤湛自然也看到了英華的小動作,心中惱怒,威脅道:“英華妹妹,外面有我的六個侍衛,個個都是龍精虎猛,你想見見他們嗎?”
英華一怔,沒明白他的意思。
她這懵懂單純的反應,取悅了獨孤湛。
獨孤湛突然想捉弄英華,想看她害怕的樣子,便說道:“如果你不聽話,我可要叫他們進來幫我抓住你,看著我們歡好——”
“不要!”
英華嚇得臉都白了。
她根本不敢去想,被幾個彪形大漢制住,任人欺凌是什么樣子。
她一定會發瘋。
英華厲聲斥責:“我是皇帝長女,大周的公主!獨孤湛,你怎敢如此羞辱我?不怕皇帝怪罪嗎?”
獨孤湛又往前走了幾步,用實際行動回答了英華。
“英華妹妹,你父親能坐穩皇帝的寶座,全是我獨孤家的功勞。”
獨孤湛有恃無恐,絲毫不懼,“別說我來行宮玩玩,他不會介意。就算我看上了他的女兒,他也得給我乖、乖、送、過、來?!?
他又瞥了一眼英華手中的簪子,面露不屑:“別說你不是我的對手,就算你真能傷我,那也不過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罷了——”
最后一句話,他已經靠近了英華,貼在她耳畔幽幽地說。
溫熱的呼吸,就像一條小蛇,順著耳孔,一直鉆進了英華的腦子里。
英華全身都在發抖,她很清楚,獨孤湛說的是真的。
父親原本就有意將女兒嫁到獨孤家去。
只是以英華這樣的出身,沒資格跟獨孤湛成婚。
獨孤湛的命,比她的命金貴,倘若今晚他出了什么事,那英華這幾年的忍辱負重,全都白費了。
獨孤氏不會放過她,也不會放過阿崇和秾華。
英華從來沒像今晚這樣絕望過。
她猛地推開獨孤湛,朝外跑去。
獨孤湛伸手攔住她,瞬間就制住了她的反抗。
獨孤湛雖是被嬌寵長大,卻跟那種養尊處優的紈绔子弟不同,他喜歡騎馬射獵打馬球,丞相府還給他聘請教習師傅,練就了一身好武藝。
這種心術不正,卻又武藝高強的紈绔子弟,比起好吃懶做、養尊處優的紈绔子弟,更加危險可怕。
倘若英華遇到后者,或者還能從對方手里逃脫??伤龅搅霜毠抡?,是不可能逃掉的。
英華只覺得一座山朝她壓下來,將她碾成了肉醬。
她手里依然緊緊握著那根長簪,可她不敢反抗。
一旦激怒獨孤湛,遭殃的不只是她,她在乎、關心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英華崩潰大哭。
“哥哥?!?
我撐不住了。
倘若時光能倒流,她寧愿死的人是她,換兄長活著。
她的眼淚令獨孤湛有稍稍停頓。
獨孤湛抹掉她的眼淚,目光復雜地盯著她看了片刻:
“哭什么呢?我會讓你開心的?!?
珠兒醒過來時,獨孤湛已經離開了,小慧依然處在昏迷中。
“公主!”珠兒連滾帶爬奔向床邊。
英華怔怔地坐在床上,寢衣整齊穿在身上,倘若不是英華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珠兒會當自己做了一場噩夢。
珠兒已經猜到發生了什么,又驚又怒,又心疼又自責,鼻子一酸,滾下淚來:“公主。”
英華茫然地抬起頭,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沖珠兒露出一個安慰的笑:“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公主!”珠兒不甘心。
這個千刀萬剮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