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許潛說他也有法子可以自救,蕭、趙二人不由皆是有些好奇,連忙向他詢問。
對此許潛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將寶燈上刻的那一首詞敘述了出來,不過涉及到七星寶燈,他卻是刻意掩藏了過去,只字未提。
“無根樹,花正微,樹老重新接嫩枝。梅寄柳,桑接梨,傳與修真做樣兒。自古神仙栽接法,人老原來有藥醫……”
趙居壽喃喃將這詞念了一遍,眉頭緊蹙,接著望向旁邊的蕭道沖。
“師兄,這‘神仙栽接法’你可聽說過?”
蕭道沖微微搖了搖頭。
“聞所未聞。”
“不過,這詞中所述,確是玄妙非凡。”
他捋著胡須,頓了一頓,繼而道。
“無根樹,花正微,凡樹有根,方能生發,樹若無根,必不長久。就人身而言,人體百脈皆生于氣,氣生于虛無之境,是為‘無根’。人老力衰,氣虛體弱,亦復如是。”
“梅寄柳,桑接梨,樹花危敗,無有生發,還不得元,復不得本,接以嫩枝,重新發榮。”
“此皆無情之物,尚能復生,何況人為萬物之靈,得天地之正氣,老而無有藥醫乎?藥醫之道,栽接之道也。”
“此法玄妙,包藏萬象,師弟天緣造化,得了真方,實屬命不該絕,可喜可賀。”
蕭道沖一通話語說完,面朝許潛,呵呵笑道,眼角瞇成了一條縫,也是為他感到高興。
許潛倒是沒有想到,這短短的一首詞,他竟能從中看出這么多東西來,一時不由大感欽佩,暗忖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果然道法高深。
這詞表述的意思雖然不難,他也能懂,但要看到這一層次,許潛自認沒那個本事。
趙居壽聽了這番話,當下也是明白過來,心里有了底。
“這么說來,這‘神仙栽接法’足可令許師弟枯木逢春了?”
“師弟呀,你既早有打算,就該知會我們一聲,也好叫我們放心,沒來由害得我與師兄為你這事日思夜想,到頭來白忙活一場。”
許潛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帶有一絲窘態的笑了笑,向他拱了拱手,賠了一禮。
趙居壽見狀哈哈大笑,擺了擺手。
他這話并無埋怨之意,只是單純開個玩笑罷了,這時想起他先前之言,再度問道。
“師弟既能自渡,再好不過,卻不知需要我們怎么幫你?”
剛剛許潛己經說過,自己可以倚仗這法子自救,但是需要他們鼎力相助,這句話趙居壽自是記著沒忘。
而許潛見他問起,直奔主題,此時也不拖泥帶水,當即將自己需要有人護法、渡送真元以補充消耗之需逐一說了。
蕭、趙二人聽罷,相視一笑。
“我當是什么難事,原來只需過功護法,這倒容易。”
“你且盡管去修,渡送真元之事無需擔心,有師兄在,總不至于讓你在這方面有后顧之憂。”
趙居壽直截了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蕭道沖則“嗯”了一聲,對他的話表示認同,同時神色淡然,將目光投了過去。
“此法新奇,許師弟又是初次嘗試,究竟要面臨些什么無從得知,我看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除你我二人之外,另從觀內再挑選幾名修煉有成的弟子一同護法,相對來講能多一重保障。”
趙居壽聞言,點了點頭。
“還是師兄考慮周全,理當如此。”
轉而又望向許潛。
“師弟,你準備妥當閉關之時,與我等說一聲,師兄們自來助你。”
許潛見二位師兄一通商議安排,為他的事情盡心盡力,內心不由得大受觸動,滿懷感激。
說起來,他原本還有些擔憂,怕二位師兄會有所顧慮,畢竟修行不易、真元難得,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師父那般對待他。
然而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
站起身來,許潛面朝二人,滿心誠懇行禮致謝。
“師弟……多謝二位師兄。”
他不是很會表達自己情感,也不太會說些好話,但是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心里跟明鏡似的。
當下只將這份恩情,牢牢記在了心里。
——————
太一宮側院。
四四方方的一座院落,比起主院要小上不少,院子中央栽了些盆栽,兩側則各有一排袇房,乃是居觀修行弟子們的居所。
以往人來人往的院落,這會兒卻是見不到半個人影,院子里也很安靜,除卻風雪之聲,聽不到半點其他的聲音。
左側最里面的一間袇房,現被收拾成一處靜室,門窗皆掩,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許潛端坐屋內,抱元守一,精神內斂。
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
自與二位師兄講明原委以后,一晃過去三日,許潛就此開始閉關,準備步入內煉。
蕭道沖趙居壽二人,知他此關閉得非同一般,弄不好就要成“死關”,所以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凡事親力親為,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除他倆人以外,另外還有八名弟子,都是煉己得藥這一階段的,擁有一定的修為基礎。
道門修真,其實不是特別注重境界之說,只是把這些當做修行路上的一個參考來看,整體而言也并不復雜,就那么幾個部分,各個法脈的叫法也不同,但其內在本質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成仙得道,長生久視。
許潛所在的法脈,大致分來就七個階段,包括許多其他門派也都是按照這個章程來,乃是筑基、煉己、得藥、結丹、還丹、脫胎、陽神。
七個階段里,又有數之不清的步驟,比如筑基這一階段,首先得能做到打坐入定,然后能隨心所欲的開關展竅,采取外在靈氣灌體,再搭配煉氣法門,后天轉先天,煉氣為炁,充盈丹田,補益三寶,以此來達到驅除百病、排除百邪的效果。
不管怎么講,許潛終究跟隨師父修了八年道,靜功自不用多說,理論基礎也都牢固,他只是差一個能夠進行實踐的機會而已。
眼下機會有了,那肯定是要好好把握的。
許潛所在靜室以外,他這一側另有四間袇房,對面則是六間。
此時此刻,這些袇房里皆有弟子端坐,在蕭道沖趙居壽二人的引領之下,共同朝著靜室行功。
真元渡送,是炁體之間的轉換,精神力量之間的交集,不需要有身體接觸。
面對面而坐,或者稍微有些距離,都無傷大雅,只要存想著過功對象,待自己和對方的“容器”都打開,建立起氣機牽連,即可往來無阻,任意施為。
這,也叫做“同道易施功,非種難為巧”。
卻說許潛身處靜室,閉目存想,意念全集中在識海的七星寶燈上。
此燈可以自行吸收真元,所以對于他來講,接收師兄師侄們渡來的真元,簡直比吃飯喝水還要簡單。
甚至因為七星寶燈的緣固,與當初師父過功給他時完全是兩種狀態,在此期間沒有任何的真元損耗。
對方渡多少,他就能吸收多少。
隨著屋外源源不斷的真元之炁涌入,盡被七星寶燈吸收殆盡,燈壺中的“燈油”,肉眼可見充盈了起來。
許潛調整好心態,將燈芯扭到最大,只一剎那,原本暗淡的燈火明亮起來,仿佛點燃了生命之火,耀眼璀璨。
與此同時,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壯況在漸漸發生著變化,一如初次得知此燈妙用之時,體內氣息越來越穩固、越來越充足。
積累的藥毒也在慢慢往體外排出,明明大冷的天,他卻滿身冒汗,五臟六腑更如得到洗禮一般,就像是大地回春,萬物復蘇,重煥生機。
約莫半柱香的工夫,阻塞的經竅開始打通,虧虛的氣血重新滋生,猶如雨后春筍,生發發榮,一處一處煥發活力。
整個流程,好似被堵了多年的溝渠河道一朝疏通,體內氣血亦如決堤之水,暢通無阻,流轉周身。
雖說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造就這些的代價,就是燈壺里的“燈油”,不要錢似的飛速消耗流逝。
天眼內觀,許潛眼睜睜看著體內翻天覆地的發生著改變,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其過程絲毫不亞于一次大改造,他內心既有激動,又不由的有些心酸。
這種感受,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也不會懂,難以言喻。
然而他這邊是爽了,外面則完全是另一幅景象,袇房內有些弟子內心不斷腹誹,甚至忍不住開始罵娘。
“他媽的,怎么跟個無底洞似的?”
“沒完沒了了?再這樣下去,我快被抽干了呀!”
“真的一點兒也不剩了。”
“唉!看來此次過后,沒個三年五載的苦修,是恢復不過來了。”
“師父師叔也忒是小氣,早知道不來了,這般費心費力,就給三顆一炁丹、五十兩銀子,這哪兒夠我進補的?”
……
蕭道沖和趙居壽同樣如此,他們倆真元消耗是最大的,也是最全心全意不留私的。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兩人丹田積累的真元已不足三層,雖說只要不傷及根本,事后是可以通過修煉恢復過來的,但這一下子去了這么多,難免還是感到有些吃驚詫異。
“神仙栽接法,不愧‘神仙’二字。”
趙居壽心底暗忖,卻仍是毫無保留繼續行功。
與他們的這些人的心里想法不同,蕭道沖的側重點則完全在許潛身上,他現在不擔心自己真元消耗多少,他擔心的是這位小師弟目前狀況如何?所處的境地怎樣?又面臨著怎樣的困難,怎樣的挑戰?
“師父,您老有靈,多多保佑許師弟渡過難關罷!”
……
許潛當然知道,自己能有今日這番造化,全是倚仗師兄師侄們的傾力相助,他的快樂,是建立在他們的痛苦上面的。
當下并不貪多,感知到身體狀況估摸著恢復到一個正常人水平,藥毒全數排出,體內經竅盡數打通,虧虛的氣血也基本補足充盈,至此再不猶豫。
精神意念從七星寶燈上移開,不再去想這些,徹底放空身心,呼吸漸緩,吐納入靜,依照腦子里的內煉法門,自然而然,開始嘗試開關展竅。
所謂開關展竅,并非單純的是一個步驟,而是分“開關”與“展竅”兩大部分。
開關乃是以精氣沖開尾閭、夾脊、玉枕三關,打通河車路,這一過程需要在精氣充實有力的狀態下進行,通過引出尾閭,一撞三關,飛上泥丸,即大功告成。
其次展竅,則指凝神入靜,通過守竅,使祖竅中所藏精氣生發沖動。
兩點都離不開精氣的生發,這也就是為什么要補足氣血、充盈三寶的原因了。
開關能夠打通體內的能量通道,吸收靈氣灌體,展竅則能夠激發體內的潛能,擴大六感,可更好感知天地之間靈氣的存在。
兩者都是筑基路上必不可少的一步。
卻說許潛遵循法門,舌抵上腭,目視頂門,全仗神爐氣聚,由尾閭始,接續沖起,輾轉反復,撞在那銅墻鐵壁之上。
仗著寶燈燈火明亮,氣滿神足,一次又一次的叩關,如滔滔江水洶涌澎湃,又似千軍萬馬奪門攻城,不一刻,尾閭已開。
順利叩開第一關,許潛并未因此沾沾自喜,而是一鼓作氣,氣沖斗牛,接著是夾脊、玉枕,一往無前,勢如破竹,連叩雙關。
“滋滋滋!”
一股白氣,裊裊自許潛眉間涌出。
三關即開,丹田之氣融融直上,氣機沖突健旺,至再至三,引之上升下降,極為玄異。
外面情況尚不知是好是壞,二位師兄的真元損耗亦不知如何,他哪里敢有所停歇?
開關既有所成,為免意外、夜長夢多,許潛接著凝神守竅,精神意念聚至臍后炁穴之下的兩腎中間,存想谷氣生精,促使祖竅精氣生發沖動,以便展開此竅。
相對于開關來說,展竅的要求要更高,過程也更難一些。
只因“祖竅一開百竅開,三十六宮都是春”,祖竅連著全身百竅,復雜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到了這一步,許潛自是不敢有任何大意,全神貫注,守竅生發。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靜室內靜得出奇,許潛宛如一個泥胎木雕,端坐榻上一動不動,甚而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讓人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
就這樣,兩刻鐘后,許潛口中忽地噴出一股白氣,睜開了雙眼。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