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那紙上的六個大字,許潛不由聯想到師父寫的那本《太一三元天心正法》,結合方才進門之時所見,不禁心生猜測,看來這位大師兄,應該也是在學師父著寫經書。
而老道見他行禮,此時亦是抬起頭、放下筆,雙目炯炯有神,盯著他打量了一眼。
“許師弟不必多禮,你我同門,都是師父他老人家的徒弟,如今到了這兒,往后便是一家人,一家人沒那么多的禮數可講。”
他從榻上下來,穿上鞋,走出案桌。
“童兒,快快看茶。”
他順帶朝著外面吩咐一句。
三人當下就在殿內各自落座,隨意攀談了幾句,不消片刻,門外那道童捧著茶盞入內,給每人都斟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茶。
老道蕭道沖飲罷一口茶水,目光落在許潛身上,看著看著,面上漸漸帶了些同情。
“不想許師弟這般苦厄多災,還真是個命苦的,比起師父所言,有過之而無不及也!”
一眼過去,他已完全看出許潛身上的毛病,并且由此了解了他的身心狀況,想想他這么些年下來艱難求生,必然十分不容易。
聽他提及師父,許潛想到趙師兄在山下接他時,曾說過他們之所以知道自己要來,是師父趁他們入定時通幽入境、顯化告知。
回想師父羽化已有兩月,卻仍對自己的事情放心不下,甚至還為此來向二位師兄打招呼,一時之間,內心不由大受觸動。
他頓了一頓,終是忍不住發話問道。
“蕭師兄,師父他現在……現在可好?”
蕭道沖微微一笑,答道。
“師父功德無量、福緣深厚,雖修行有憾,未能飛升蓬瀛,但在下面亦有職司,他老人家現在洞空清靈宮任職,師弟不必掛懷。”
許潛聽他講完,點了點頭,明白過來。
這洞空清靈宮,乃是地官大帝治下三宮九府之一,總主五帝五岳諸真人及諸地神仙已得道者,凡在此處任職的,皆是有功德之魂,非自然之炁也。
師父能有這么個去處,自然沒什么不放心的。
當然,也根本用不著他們去操心。
氣氛沉寂了一會兒,蕭道沖轉而正色起來,一雙蒼目望向一旁的許潛,再度開口。
“許師弟遠道而來,旅途勞累,且安心在觀內住下,有什么需要可盡管說,至于你的身子……師兄們會想辦法,盡全力襄助。”
說到這里,他目光順勢瞥了瞥趙居壽。
趙居壽放下手里的茶盞,接話道。
“師兄說得是,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辦法總比困難多,許師弟且放寬心,大不了……師兄我也效仿師父,為你過功續命。”
他這話說得直截了當,既說到許潛心坎兒里,同時說真的,也讓他有些心生感激。
他來此的目的,不就是要找同道借真元添油接命么?不就是要找同道從旁護法么?
若兩位師兄能夠鼎力相助,那他憑借七星寶燈內煉筑基,勝算就要大上太多太多。
雖說他現在很想把自己內心想法講出,但轉念一想,自己剛來,又是初次見面,提這些未免有些冒昧,不如干脆過幾日再說。
加上他們已有安排,索性便客隨主便。
“如此,勞二位師兄費心了。”
許潛起身,向兩人各施了一禮。
他自此便在太一宮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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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已是冬月,天氣越來越冷。
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如漫天花絮鋪蓋而下,籠罩了整座天姆山。
一眼望去,銀裝素裹,天地一色。
太一宮內,屋檐上下都掛滿了冰鉤,晶瑩剔透,院子里也落滿了積雪,深至尺許。
一晃,許潛到觀里已有十余日。
這些天下來,與二位師兄漸漸熟絡,時不時聚在一起暢談,許潛向他們說起自己以前的事情,包括來的路上燒了家宅、斷了舊緣,以及在堰河莊伐壇破廟等等之類的事。
而兩位師兄,也跟他說起以前拜師學藝的一些舊事,乃至出師以后,在世間的種種奇異經歷,各自相談甚歡。
總而言之,關系是愈發親近。
待得這一日,上午時分,許潛裹緊了衣物,正對著火盆生火,卻在這時,屋外一個道童走了進來,卻是師兄身邊的童子。
那道童向他恭敬行禮,說是師父師叔請他過去,有要事相商。
許潛聞言不敢耽擱,當即隨他出門,來到偏殿。
殿內,蕭道沖與趙居壽都在,見他到來,讓其落座。
“二位師兄,不知喚我來有何要事?”
許潛當先開口,向兩人詢問。
蕭道沖讓那童兒出門,順帶把門掩上,目光望向許潛,毫不拖泥帶水,出言答道。
“師弟,這些時日我與你趙師兄鉆研推敲、反復商議,偶然想起一法,對于先天受損、命衰之體,或能有一線生機,所以才叫你來,想同你論述論述,聽聽你的意見。”
許潛聽了這話,微微一怔,順勢問道。
“不知是何秘法?還請師兄明言。”
蕭道沖輕捋胡須,神情肅穆。
“此法是我昔年游歷四方時,于幽州玄丘觀中收錄的一本先賢道藏中所看來的,名為‘太陰煉形’,乃是太一守尸,三魂縈骨,七魄衛肉,胎靈儲氣,穢土轉生之尸解之法。”
“似我等正法修真,主性命雙修,太陰煉形則不然,此乃舍命而主修真性之法,舍棄軀殼,煉神化真,置之死地而后生,若能修煉有成,更可上解成仙,只是……”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面顯為難。
“只是此法太過兇險,一步踏錯,萬劫不復,學道之士非是身處絕境,又不想去受那輪回之苦,想來都不會選擇這一條路。”
“師弟如今的情況,不消明說,你我俱都心知肚明,其實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至于愿不愿意走上這條路,我二人僅僅是提個建議,關鍵還得你自己拿主意。”
一番話說完,許潛一字不差聽在耳中,對他說的這門煉形之法也感到有些驚異,但內心并無多少起伏,何況又聽到“太過兇險”四字,就更不可能做任何考慮了。
他有七星寶燈,有更好的法子,有自己的打算,沒必要舍本逐末,去冒這個風險。
許潛原本就想著這幾日向他們攤牌,講明自己的需求,沒想到他們今日倒先提起了此事,既然如此,便干脆趁著這個機會,把一切講明。
念及此,不再猶豫,面朝蕭道沖說道。
“師兄此法,玄妙神奇,許能獲取一線生機,不過師兄適才也說過,非是身處絕境之士不會去輕易嘗試,師弟我貌似還沒到那個地步。”
“正好,我這里也有一法,或可內煉自救,只是需要二位師兄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