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興師問罪
- 老街食堂
- 不動如肉山
- 5323字
- 2025-04-27 12:27:24
步入十二月,北方的冬天已經正式降臨,西北風起,寒風卷地,讓本就冷清的街道更加蕭索。
晚上十點,食堂里已經沒有幾個人了,除了幾個老酒膩子還在端著酒杯滿臉找嘴,就剩下兩個雅間里的大老板們還在談笑風生。服務員田珍惜已經換下工作服,跟兒子一起蹭食堂里的電視看。
這個時間電視臺播放的基本都是外國電視劇,現在正播放的《紅的沖擊》是一部日本的愛情劇,前不久熱播的《血疑》姊妹篇,主演也是時下國內知名度最高的三浦友和跟山口百惠,田珍惜特別喜歡看這倆演員,看的津津有味,兒子在旁邊吃著張勝利封火前給他做的炸蝦片,對這個小胖子來說,這咔咔脆的小零食顯然比電視劇更有吸引力。
張勝利也坐在二人的旁邊看電視,他并不愛看這種情情愛愛的故事,坐在這只是因為背后就是煤球爐子,小火爐靠著,沒勁的電視劇看著,時間不大他就鼾聲如雷了。
“醒醒!哈喇子都下來了!”
一只冰涼的手拍在他的胖臉上,凍的他一激靈,他急忙擦了擦口水,抬頭看去。就見面前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長發(fā)美女,看樣子也就是二十多歲,頭發(fā)微微卷曲,戴著一頂很時尚的女式貝雷帽,身上穿著一件煙色的長風衣,更顯得她本就高挑的身材更加修長,恍惚間,仿佛是山口百惠正在撫摸著他的臉......
“山口百惠?”
長發(fā)美女又拍拍他的胖臉:“我還栗原小卷呢!睡迷糊啦?”
張勝利晃晃腦袋,揉揉眼,這才看清來人:“我真睡迷糊了,嵐嵐,你怎么來了?”
他趕緊站了起來,這姑娘正是李德倫的孫女李夢嵐。自從她到醉春居上班之后,很少到這里來,怎么今天在這個時間突然登門?
李夢嵐反問他:“我不能來嗎?”
張勝利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說道:“能啊!必須能!”
看電視正看在興頭上的田珍惜見二人在自己旁邊叨叨起來沒完,直接懟了一句:“聊天就找地方聊去,一會兒就該拉閘上門板了。”
“我來接我爺爺下班。”
李夢嵐知道她的脾氣,也不和她多說,徑直朝后廚走去。
張勝利緊跑幾步,來到后廚門口,幫忙掀門簾,李夢嵐邁步進來,正看見和程天樂一起刷盤子的陳玉琴。
她很少向德爺打聽食堂的事,陳玉琴雖然入職快倆月了,李夢嵐卻完全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如今看見這一男一女坐在這有說有笑的一起刷盤子,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在她的印象里,除了自己之外,程天樂幾乎沒有異性朋友,這個說話似乎還帶點外地口音的姑娘是誰?難道是他在部隊的戰(zhàn)友?
坐在旁邊閉目養(yǎng)神的李德倫,聽到一陣高跟鞋聲,微睜二目一看,居然是孫女來了,他也有點驚訝:“嵐嵐?”
李夢嵐今天本就是帶著任務來的,沒有閑心管程天樂的事,轉頭向爺爺問好:“爺爺,今天我下班早,我來接您一起回家。”
李德倫聞言一抖手:“哎喲,這可不湊巧!我現在還走不了,還得讓你等會兒!”
“都這個鐘點了,您還有事?”
李德倫點點頭:“嗯,有點小事,外面那雅間里有一桌客人是醉春居的老主顧,打我年輕那會兒人家就捧咱們場,人家這還沒喝完呢,我提前走不合適。”
李夢嵐等的就是這句!
她隨即接著問德爺:“爺爺,您這的雅間里,都是有錢的大客戶吧?”
德爺不疑有它,對孫女實話實說:“對,雅間有不少客人都是以前那些老主顧,基本上都是大買賣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夢嵐冷著臉問道:“爺爺,這事說來也巧,最近幾個月醉春居突然流失了一大批老顧客,這些人是不是您和天樂給挖過來的?”
德爺這才明白:“喲呵,我還以為你真是接我下班呢,合著你是興師問罪來了?”
李夢嵐這次登門,實際上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自海南鎩羽而歸,不僅創(chuàng)業(yè)失敗,找工作也成了難題,好不容易在醉春居總經理程功的幫助下,在他那當上了助理。可這消停日子沒過幾天,就又碰上了物價闖關。
即使是老街食堂這種小店鋪都賠了三千多,醉春居作為一家開業(yè)幾十年的老字號大酒樓,生意受多大影響可想而知。本來靠著大客戶們的高消費,醉春居還能勉強維持,但最近這些大客戶卻都鮮有登門,這些人出手闊綽,點的菜、喝的酒都是最頂級的,而且還有小費,失去這些貴客,醉春居立馬就陷入財務危機。
屋漏偏逢連夜雨,時近年關,餐飲集團開年底動員大會,受市場影響,今年餐飲集團的日子不好過,領導出國考察了一圈,決定引進一套國外的先進考核制度,叫“末位淘汰”!也就是說,集團旗下各大酒樓、飯莊,全都要制定盈利目標,然后根據目標的完成度進行考核,考核成績排名靠后的,都有被淘汰的危險。
根據李夢嵐的測算,以上個月醉春居的報表看,醉春居的利潤率處于全集團倒數第三,非常危險!
程功的身上背負了很大的壓力,醉春居是他祖父創(chuàng)立的招牌,他作為程家第三代掌門人,要是因為經營不善被集團給末位淘汰了,那可不是丟他自己的人,是給程家三代人的臉都丟了。
李夢嵐同樣也很有壓力,他這個總助的崗位,雖然聽起來級別不低,但因為當初辭職創(chuàng)業(yè)的事,現在只是合同工,手里端的并不是鐵飯碗。如果哪天程功被集團降職甚至是撤職,她這個總助肯定也得一起滾蛋。眼下自己入職還不到一年,也沒干出什么成績,這時候要是因為經營不善再次下崗,以后找工作可就更難了。
留給他們倆的時間并不多,他們必須抓緊一切時間,盡快讓醉春居扭虧為盈!
程功對此非常撓頭,總不能挨個給那些老主顧們打電話,問問幾位爺為什么不來我們這吃飯了?
這多尷尬啊!
李夢嵐提出了一個迂回策略,這些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找他們的工作地點并不難,不如悄悄跟蹤他們兩次,這些人飯局多得很,跟兩次就知道他們最近去哪吃了。
程功覺得這個方法可行,他給了李夢嵐幾張名片,上面都有單位地址,讓她這一星期每到飯點前一兩個小時,就去盯著他們,隨便盯誰都行,看他們去哪吃。連續(xù)看一個星期,基本就能摸清規(guī)律了。
李夢嵐也是聰明人,她每次都十點左右就出門,在這幾家公司門口巡視一圈,記下門口的車牌,十一點再去一趟,如果發(fā)現門口有新來的車,那估計就是有人來約中午的飯局了,她就在門口偷偷等著!晚上也一樣,四點去一趟,五點去一趟,按照這個規(guī)矩,每次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連續(xù)跟了幾天,她發(fā)現這些人出去吃飯的目的地居然都是老街食堂!
而且在其中兩個客戶身邊,她還見到了程天朗!她和天樂是發(fā)小,對天朗這個小跟屁蟲可太熟了,甭問,準是他跟天樂倆人聯手撬醉春居的客戶!
天樂跟父親關系不好,挖程功的墻角,他心里絕對沒有負罪感。而且天樂的手藝是跟德爺學的,德爺師承自程世和,是程功的師叔,兩家餐廳算是師出同門,口味相仿。眼下大環(huán)境不好,食堂的生意肯定也不好,所以他們哥倆才想到醉春居挖客戶這么卑鄙的計劃!
一定是這樣!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
所以今天才以接爺爺下班的名義,來食堂摸底,如果事情如其所料,那就直接興師問罪。
“爺爺,天樂和天朗干這么下作的事,您也不管管,還幫著他們?”
李夢嵐現在很確定就是程天樂挖醉春居的客戶,她必須把德爺拉到自己這邊做最有利的人證,反正德爺剛才說了,雅間里是醉春居的老客戶,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德爺連忙解釋:“孩子,你誤會啦,這可不是我們從醉春居撬客戶,我們......”
李夢嵐見德爺還向著天樂,氣哼哼的罵道:“爺爺,他們這都多卑鄙了,您還向著他們說話?”
這下可惹怒了程天樂,他霍然起身:“嵐嵐,咱們之間是有點小誤會,但咱們認識這么多年,你應該了解我,我不會干那種背后挖墻腳的事!”
“那你怎么解釋醉春居近一兩個月流失了一大批貴賓客戶,我跟了他們一個多星期了,這些人無論是聚會還是宴請,幾乎都選在你這,而且有幾次我還看到天朗跟他們在一塊!天朗從小就聽你的話,肯定是你指使他去醉春居挖客人的!”
“我......”
程天樂原本還以為是李夢嵐氣量狹小,對于自己說錯話還不跟她道歉的事耿耿于懷。如今食堂這邊扭虧為盈了,她工作的醉春居卻虧損,她就故意過來找茬鬧事,要攪合食堂的生意。
他剛要出言反駁,轉念一想,這件事里面確實有些蹊蹺。
首先,客人確實是天朗帶來的,至于天朗和這些人是什么關系,自己可是從來也沒問過。
第二,這些客人當中有不少人都和他說過,自己的廚藝已經不亞于程功,說明他們都吃過程功做的菜,那李夢嵐說的就有可能是真的,這些人有可能以前都是醉春居的客人,被天朗以某種手段挖到了食堂。
最重要的一點,以孟老板為代表的一大批人,都是醉春居多年的老主顧了,醉春居恢復營業(yè)這么多年,他們肯定沒少去吃。有人能讓他們突然挪窩,那這個人要么手段極其高明,要么就是地位十分顯赫,他發(fā)話讓這些人來,這些人都要給他面子。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這個挑唆他們不去醉春居,轉頭來食堂的人,都是個厲害人物,而李夢嵐或者程功,必然是得罪這個人了!
甚至有可能連自己也得罪他了!
明面上看,這人把客人引來食堂,讓食堂扭虧為盈,但實際上,這些人給食堂帶來收入的同時,也會讓食堂成為這個幕后之人的擋箭牌,無論是程功還是李夢嵐,看到程天朗跟這些客人在一起,肯定會聯想到天朗和自己的關系,以及自己和父親、李夢嵐之間的矛盾。
這些問題都把這個“壞人”的身份指向了他程天樂!
“你什么你?難道你還不承認?要不要我進去問問那些客人?”李夢嵐見程天樂不說話,以為他心里有愧,說話也更進一步,直接要求程天樂認錯。
“你給我三天時間!”程天樂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內,我肯定給你一個交代!不管你信不信,這件事確實不是我做的手腳!”
李夢嵐哼了一聲:“想學人家做偵探嗎?”
“嵐嵐,你有文化,懂得財務知識,也懂得怎么管理企業(yè),但你有時候太在意這些東西,往往會忽視一些最淺顯的問題。”
“你又要教訓我?你挖了醉春居的客戶,難道還是我們錯了?你這都不是強詞奪理,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李夢嵐最煩的就是程天樂這種教訓她的口吻,她從海南回來的時候,最需要的是安慰,程天樂就是用這種教育的口吻,給她分析海南這一趟的失敗原因,這才讓倆人的感情出現裂痕。如今自己上門問罪,仍然要被他教訓,仿佛錯的人是她,李夢嵐哪能有好氣呢。
程天樂依舊希望她能冷靜下來,不顧她的指責,繼續(xù)跟她解釋:“你想想看,就算我有手段讓他們不去醉春居,都來我這吃,我也得有能力留得住他們才行吧?這是吃飯,不是買東西,咱倆賣的東西一樣,顧客買誰的都行。做菜可是要看手藝的,如果醉春居的菜品質量在我之上,我就算有手段讓他們來一次兩次,還能讓他們天天來?這些人可都是有名的吃主,哪個也不缺錢,如果不是我的廚藝比醉春居所有廚師都強,我還能有什么本事讓他們在我這一吃就是一個多月?”
“是啊,嵐嵐,你先冷靜一下。”德爺怕二人在后廚吵起來影響前面的顧客,急忙起身把孫女拉到自己身邊。
德爺的聲音比天樂要柔和很多:“孩子,遇事先別著急,爺爺肯定是向著你,但是呢,我也覺得天樂說的沒錯,這件事很可能是個誤會,中間必然有壞人!咱打個比方,你就拿我來說吧,爺爺在這些人面前呢,多少有點面子,畢竟是老勤行了,他們都認識我,我讓他們來食堂吃飯,他們能給我面子來一次。可我歲數大了,頓頓飯都掌灶我可做不到,就得讓天樂來掌勺,如果天樂手藝不好,人家吃著感覺不對,發(fā)現這不是我老李的手藝,人家肯定不跟我說,大家都是要里要面的人,人家明著不提,但下次絕對不來了!
你要是不信爺爺說的,你可以翻翻我們賬本,這倆月我們都是靠著在雅間接這種......叫什么來著.....對了,叫商務宴請!沒這個我們確實不掙錢,但反過來說,我們有這個客戶,就說明我們有這個能力!這事啊,你還得回去跟程功說,他經過見過的事多,也許你一說,他就能明白這里頭是怎么回事,據我估計,他可能得罪人了!
剛才天樂不是讓你給他三天時間嗎,這三天,你回去跟程功研究研究,我跟天樂也找人訪訪這個事去,三天之后,咱還在這碰面,咱也別說什么‘給個交代’,那都是氣話,咱坐一塊說說,人都湊齊了,你知道這塊,我知道那塊,湊成一個囫圇個的事,也許就知道這里頭誰是人誰是鬼了!”
德爺畢竟是老江湖了,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而且心平氣和,沒有李夢嵐和程天樂那般急躁,二人聽著他說話,心情也逐漸平穩(wěn)下來。尤其是李夢嵐,她之前的猜測都是從程功程天樂父子的矛盾出發(fā),還真沒考慮挖走客戶之后的問題,飯館不是雜貨鋪、服裝店,別的買賣都是低價躉來高價賣出,但飯館靠的還是手藝,這批客人能留在食堂,不再考慮醉春居,一方面是背后有人出主意,但程天樂的廚藝同樣不可忽視。
想通這層問題,李夢嵐的態(tài)度緩和不少,主動對天樂說道:“明天上班之后,我跟程總匯報一下這個事,三天之后我再來找你,希望到時候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程天樂見她改變了態(tài)度,自己也穩(wěn)了穩(wěn)情緒:“剛才我不是想教訓你,可能語氣有點重,對不起。三天之后,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這時候天朗突然推門進來:“哥,買單!”
他猛抬頭,見李夢嵐在這,也有點吃驚:“喲,嵐姐?你怎么來了?”
“接我爺爺下班。”李夢嵐沒和他多說,既然爺爺和程天樂都希望她給三天時間讓他們自己查,她再繼續(xù)追問,那就是連自己爺爺的面子都不給了。
“哦哦,那別耽誤你們爺倆,德爺,您還出來送送嗎?”
“送!我送他們兩步。”德爺生怕李夢嵐出去質問客人,出門前特意叮囑:“在這等會兒我,我馬上就回來。”
“好。”
程天樂和德爺、張勝利一起出去送客,后廚就剩下李夢嵐和陳玉琴二人。
“你是天樂的......女朋友?”李夢嵐見陳玉琴一直沒說話,又很好奇她為什么在后廚幫忙,只能盲猜一下對方的身份。
陳玉琴早就聽張勝利說起過李夢嵐和程天樂之間的事,一聽李夢嵐這么問,瞬間滿臉通紅:“我不是!我就是個打工的廚師!”
“你?廚師?”
李夢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有點可愛的小個子女生,居然是個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