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根除胡斯派裂教……”

“陛下，裂教這個詞是中性的?！?

“誰說的?！?

“是亞歷山大·蓋魯斯說的?！?

“亞歷山大·蓋魯斯是誰？”

“是一個教士?！?

“我是羅馬人之王，自當凌駕于語法之上?！薄?

————神圣羅馬帝國皇帝，西吉斯蒙德·盧森堡，康斯坦茨會議間與一個主教的對話，14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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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最初預計，要說服這位素未謀面的年輕專制君主有意識地違抗他的父親，將是一項漫長而艱巨的任務，但令他驚訝的是，安德羅尼卡竟對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在康斯坦茨的旅館里，尼古拉斯、卜列東和安德羅尼卡就十字軍東征以根本改變帝國困境的重要性達成了一致。

雖然曼努埃爾二世陛下早年間，曾經一直致力于尋求西方的援助，甚至于1399年至1403年間親身造訪歐洲各個王庭。

但是在此后的歲月里，隨著他和奧斯曼內戰勝利者，穆罕默德蘇丹結交深厚友誼、以及西方承諾的援助遲遲沒有兌現，使得皇帝近年來愈發傾向于與奧斯曼人和平共處的策略。

這無疑讓屬于鷹派的尼古拉斯暗中著急。然而令他欣慰的，是他敏銳的察覺到，安德羅尼卡與他一樣，對奧斯曼人的威脅懷有深深的急迫性。

與曼努埃爾二世近年來所采取的規避風險的遏制策略相反，這位安德羅尼卡雖然年紀很小卻已嶄露頭角，在數次重要的軍事行動中證明了自己的行動力、也更加敢于冒險，嚴峻的形勢需要采取激進措施。

如果是一年前，無論是穿越前的他還是原本的安德羅尼卡，要會見當今整個歐洲最有權勢的男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兼匈牙利國王，以野心勃勃和機敏善斷出名西吉斯蒙德·盧森堡，或許會緊張的睡不著覺。

然而在親身經歷了奧斯曼圍城、參與東羅馬帝國最高決策、親歷戰場并與死亡擦肩而過，此刻的安德羅尼卡內心非常冷靜。

雖然在尼古拉斯的描述中，仿佛自己只要與西吉斯蒙德簡單會個面、表達一下對十字軍東征的支持，就可以圓滿完成任務，但是直覺卻告訴他這件事情恐怕不會那么容易。

安德羅尼卡相信尼古拉斯所說的沒錯，1396年尼科波利斯十字軍東征的失敗一直縈繞在西吉斯蒙德的心頭。

那次東征由西吉斯蒙德領導，結果證明，僅憑他匈牙利基地的力量以及塞爾維亞、波斯尼亞和瓦拉幾亞等鄰近盟友的力量，還不足以戰勝奧斯曼人的威脅。

然而，順著這個邏輯往下思考，西吉斯蒙德想要成功組建十字軍，他應該會需要君士坦丁堡提供內外兩個方向的支持。

對內方面，考慮到現在西吉斯蒙德需要借助康斯坦茨會議和未來教皇的宗教威望借力于他，那么他如果能夠獲得君士坦丁堡的同意東正教與天主教兩教合并，結束數百年的基督教東西分裂，將極大強化他的政治威望，當然也將有利于他所組織的十字軍。

對外方面，奧斯曼國強大的實力是任何君主都必須重視的。

而想要在十字軍交戰的時候盡可能削弱奧斯曼人，就必須利用君士坦丁堡的地理優勢進而封鎖達達尼爾海峽，將奧斯曼援軍隔離在小亞細亞。而這個，需要羅馬人的正式參戰。

而西吉斯蒙德想要的這兩個承諾，偏偏都是安德羅尼卡無法提供的。

盡管他擔心無法滿足西吉斯蒙德的要求，但他還是有自己的理由與皇帝會面。

1417年10月10日的上午，在尼古拉斯的引領下，安德羅尼卡來到了西吉斯蒙德在康斯坦茨的行宮。

這里原本是城市市政廳的一部分，被皇帝臨時征用改為了自己的行宮。

表明身份后二人步入小巧卻精致的羅曼風格建筑內，尼古拉斯輕車熟路穿過一道道走廊和樓梯，繞到了行宮內部的一處內廷花園里，然后在一處厚重的橡木門前停下了腳步。

門前侍衛早已與來者熟悉，他友善的說：“尼古拉斯大人早安，陛下稍后便會召見您，還請稍等片刻。”

尼古拉斯輕輕點頭，二人便在花園找了一處長廊坐下，一邊隨意閑聊一邊觀賞著花園景致，等待著被召見。這一等便從上午等到了中午。

終于，在等了四個小時后，會客廳的大門被侍衛打開：“陛下召喚二位入內商談。”

二人步入裝飾華美的會客廳，其內光線柔和，映襯著石壁上的浮雕更顯莊嚴。

房間的正中央，一座高高在上的寶座赫然入目，其上端坐著一位身形消瘦的年長男子，他頭戴鑲嵌著璀璨寶石的王冠，眼神中透露出不容侵犯的威嚴。

安德羅尼卡按照當世禮儀彎下腰向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行禮，然而，座位上的西吉斯蒙德僅是輕輕抬了抬手，動作中帶著幾分傲慢。

安德羅尼卡感受到了身側尼古拉斯的尷尬，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自顧自來到西吉斯蒙德面前的會客椅上坐下，雙目微微打量了一眼這個歐洲最有權勢的皇帝。

在對方神情中，他察覺到了試探的意味。

尼古拉斯趕忙來到沉默的二人旁邊，主動破冰介紹道：“尊敬的陛下，我向您介紹一下，這位是安德羅尼卡·巴列奧略殿下……”

待尼古拉斯說完，西吉斯蒙德用冷峻的眼神打量了安德羅尼卡一番，輕輕哼了一下，沉聲說。

“安德羅尼卡王子，請你好好告訴我，你們為什么對兩教會統一的決定一直在拖延時間？為什么不愿意加入基督教兄弟們的隊列，不積極抵抗異教徒反而和他們的蘇丹眉來眼去？”

面對西吉斯蒙德的發難，安德羅尼卡不等尼古拉斯便反問道。

“我在見到陛下之前，就聽說過很多關于陛下的故事。作為基督信徒的守護盾，皇帝陛下一直在第一線面對奧斯曼的威脅，您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的實力和兇殘?！?

“而現在唯一讓奧斯曼人沒有大舉入侵歐洲，沒有將戰亂帶到亞平寧平原的原因，就是因為君士坦丁堡還在我們手上。我們兩個羅馬帝國的合力，才能夠阻擋奧斯曼人?！?

“然而剛剛我在行禮的時候您卻并未回禮，這不是對待盟友的態度，更不應該是一個羅馬帝國的皇帝對另一個羅馬帝國的專制君主的態度。這不得不讓我對您發起十字軍的決心產生了懷疑?！?

西吉斯蒙德意外地看著安德羅尼卡，沒有想到這個年輕的君主會有如此回應，這讓他原本準備的一肚子話都沒了用武之地。

想了半天后，他不得不放棄了原本的想法，換了一條溝通路徑。

尼古拉斯敏銳的察覺到了西吉斯蒙德眼神的變化，他暗自松了一口氣，出言緩和氣氛道。

“安德羅尼卡殿下和陛下的利益是一致的，今天我們拜見陛下，是為了將雙方的步調協調一致。安德羅尼卡殿下去年在塞薩洛尼基擊退過來犯的奧斯曼軍，他是我們帝國最堅決的反奧斯曼者?！?

“哦？這我倒沒聽說過?！?

西吉斯蒙德露出了感興趣的樣子，話題也被順勢引到了十字軍的籌備上來。

在過去1414年夏天，西吉斯蒙德曾寫信回復東羅馬帝國皇帝曼努埃爾，表示他打算在康斯坦茨會議結束后出兵幫助東羅馬帝國。

隨著西吉斯蒙德在康斯坦茨的會議上大獲全勝，協調統一了教會的分裂、又推選出自己的候選人成為新任教皇，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經開始轉向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十字軍了。

而想要避免上一次法軍元帥不顧自己的命令魯莽沖鋒造成全軍慘敗的悲劇，這一次的行動就必須完全由他來主導，啟動前的準備也必須愈發充分才行。

不過令西吉斯蒙德不確定的，是君士坦丁堡的態度。一方面其皇帝曼努埃爾二世長期與他書信往來，在信中多次表達過對獲取西方支持的希望，期待西方再次組建十字軍以解除異教徒對君士坦丁堡的威脅。

但是在西吉斯蒙德提出要求君士坦丁堡作出具體的，響應十字軍的公開聲明或行動，對方往往用外交辭令來掩蓋不愿給出明確的承諾的事實。

而在西吉斯蒙德與威尼斯人發生戰爭并希望曼努埃爾能夠斷絕威尼斯在地中海的貿易網絡時，曼努埃爾也并未有任何行動。

更加令西吉斯蒙德擔心的是，曼努埃爾與現今的奧斯曼蘇丹穆罕默德曾在共同對戰前奧斯曼王位爭奪者穆薩的期間結交了深厚的友誼，這令他懷疑羅馬人是否真的可以靠得住。

相比與奧斯曼人維持著千絲萬縷聯系的曼努埃爾皇帝，如果能夠有真正主戰的人主導君士坦丁堡的政治，西吉斯蒙德就能更加放心的籌劃他的宏圖偉業了。

“請陛下理解，我們四面被奧斯曼人包圍，如果在您尚未準備齊全之前就暴露了意圖，我們很難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抵擋奧斯曼人的兵鋒?！?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將會對我們共同的事業帶來巨大的打擊。不過請您放心，我與我的兄長共治皇帝約翰的態度是一致的，我們一定會起兵響應西方信徒對東方信徒的援助。”

雖然西吉斯蒙德希望獲取更加明確的態度表示，但是他也明白這是安德羅尼卡現階段所能作出最大的承諾了。

“如果有什么是可以幫助你和你的兄長成為帝國的真正決策者，我認為這對大家的共同事業是一件好事情?！蔽骷姑傻伦龀隽艘粋€并不合適的試探。

安德羅尼卡壓住抵觸的情緒，面色平常的回答。

“我們在具體實施手段上，可能有不同的處理，但是在戰略方向上，曼努埃爾皇帝一直是引領我們的開路人。他對十字軍的熱忱和對奧斯曼人的憎惡，不會比我們少分毫?！?

“哈哈，我只是隨口一說?！蔽骷姑傻鹿首骱浪男α诵Γ闷鹱郎系钠咸丫坪攘艘豢?。

在短暫令人不快的話題結束后，談話的方向很快就發散開來，而安德羅尼卡也很快意識到，西吉斯蒙德的思維究竟可以發散到何等地步。

就比如，剛剛西吉斯蒙德向安德羅尼卡一本正經的提議，既然神圣羅馬帝國和東羅馬帝國都羅馬帝國，那么按照古典時代羅馬帝國的做法，可以看作是一個單一的國家的兩個分支。

這樣按照過去東西羅馬皇帝共治的傳統，東方分支有難西方分支援助自然是順理成章的。

“只要我們的十字軍從匈牙利一路突破，直抵愛琴海邊，那么我們就可以重新統一羅馬帝國的東西兩部。到時候我們再挑選一個會議的時間和地點，召集大家討論兩國合并的議題?！?

對于西吉斯蒙德異想天開、毫無實施可能的言論，安德羅尼卡只覺得大開眼界。

慢慢話題重新回到重點。西吉斯蒙德在場承諾，等到教皇寶座選出繼任教皇、天主教世界重新統一之后，他將說服新教皇頒布一份“全面通行令”，正式宣布對奧斯曼國發動十字軍東征。

這一號召將會由龍騎士團這一尊貴團體率先響應，該騎士團包括來自匈牙利、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波斯尼亞和瓦拉幾亞的君主和貴族。

此外，波蘭和波希米亞的部隊已承諾要加入未來的十字軍，而意大利城邦和教皇國也肯定會承諾提供財政援助。

西吉斯蒙德預測屆時他將能夠組成一支上萬人的強大的十字軍對奧斯曼人發起進攻。

最后在臨別時，安德羅尼卡忍不住提醒了西吉斯蒙德一句。

“陛下，您應該注意波西米亞的胡斯信徒，他們在這次康斯坦茨會議中失去了領袖后，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您知道奧斯曼軍最近被貝拉丁的宗教人士起義弄得焦頭爛額，那些精銳善戰的加齊戰士和西帕希騎兵慘敗于叛軍農兵之手——民眾的怒火一旦被點起，叛亂在社會蔓延開來，想再撲滅就會很困難了?！?

然而這樣的勸告，對心高氣傲的西吉斯蒙德毫無作用，他客氣的表達了感謝，然后便吩咐侍衛們請客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