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過去過去多少次心亂

今天今天隨著云煙漸遠

聽聽鳥語靜望雨絲飄斷

悄悄的風贈我衷心

祝福一串

——《祝福》葉倩文 1988

再次見到夏嵐是在呂立果的辦公室。

“小林啊，深威電話公司成立有一些年頭了，但深圳特區(qū)電話安裝難，安裝慢的問題依然十分顯著，普通市民打個電話還是跟西天取經一樣折騰。這位是神州技術有限公司的夏嵐夏總，夏總知道了我們面臨的困難，特別提出贈送我們三臺無人值守投幣式公用電話機試試效果。”呂立果說道。

“呂總，什么公司什么型號？”林顯成問道。

“英國GPT公司產的PP-2001型，你看我們的小林，活脫脫一個人站在面前，他卻只關心設備。”

夏嵐神色自若，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向林顯成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林工程師，久仰大名，請多多關照。”

“夏總，你好。”

“好了，具體操作問題你們自己聊。”

呂立果不便與供應商接觸過多，寥寥幾句就起身作出送客的姿態(tài)。夏嵐知情識趣地告辭，林顯成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話要說？”呂立果又坐回座位。

林顯成關上門，小聲提醒道：“呂總，公司章程里不是有一條，采購的全部設備應符合郵電部技術標準的要求，凡郵電網絡接口設備和技術條件需經省市兩級郵電管理局批準？”

“不錯，公司章程記得很熟，但采購與試驗是兩碼事，在合法合規(guī)的條件下，深威電話公司本著大膽創(chuàng)新的目的嘗試各種設備，上級部門不僅不會反對，還會大力支持。”呂立果說道。

“可是，可是，試用后對方提出采購訴求怎么辦？”林顯成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道。

“根據試驗效果，該報批報批，該拒絕該拒絕，一切合法合規(guī)，嚴守底線。”呂立果義正詞嚴說道。

“這樣啊。”

呂立果目光對上一臉茫然的林顯成，突然有心逗逗他：“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和這位夏總可是大學同學。”

“呂總，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我分得清。”

“我聽說人家當年可是幫了你不少，你就一點投桃報李的心思都沒有？

“絕對沒有。”

“好，很好，林顯成，你經過了我的考驗，我現在十分確定你是個值得信賴的同志。”

林顯成細思這幾天的事，又想起袁清竹的話，忽然汗流浹背，好險，差點就失去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了。

“但話又說回來，建設特區(qū)通信事業(yè)，光靠深威一家公司怎么行呢，去試試夏總的方案吧。但記住，用你的專業(yè)能力去評估，不要因為對方是你的同學就避之惟恐不及，更不要因為私人交情有失偏頗。”呂立果說道。

“請呂總放心。”

“公司的操作流程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通信設備能保障話務，但提供通信設備的公司，卻沒有辦法優(yōu)先安裝電話，于情于理都講不通。”

不久后，投幣式公用電話機被安裝在聯檢樓、火車站和竹園賓館三個重要地點。這段時間，林顯成周末有空就過來找羅偉杰，每次都比約定的時間早上一個小時，尋一陰涼處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新安裝的電話亭。

這個帶聽筒的鐵盒子很快引起了圍觀，有人好奇圍觀，有人動手摸摸，有人把上面的使用指南大聲地念出來，但林顯成接連來了幾次，始終沒有看到人拿出硬幣撥打電話。

某日，一個穿白襯衣的年輕人從他身邊走過，目光看向電話亭，自言自語道：“好東西，就是安裝早了，有點浪費。”

林顯成起身追上年輕人，禮貌說道：“冒昧打擾下，你的浪費是什么意思？”

“你是？”

“我是深威電話公司的工程師，我姓林，這個電話亭是我負責安裝的，所以才會多嘴問這么一句，沒有什么別的意思。”

“哦，沒事，我是市人民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即使是我們這種全市最大的醫(yī)院，也只有院長辦公室有一臺電話機，就不用說其他普通醫(yī)院了。可你想想，能有幾個人知道號碼給院長打電話呢？所以我說安裝早了，有點浪費。但話又說回來，你千萬別失望啊，作為醫(yī)生，我絕對認為電話是個好東西。試想如果有人得了急癥或出了事故，親人朋友不在身邊，病人一個電話打到醫(yī)院就可以得到救助，那能挽回多少生命，我本人是十分期待公用電話遍地開花的一天。”

年輕人說完揮手告別，轉身離去，突然有風吹過，白色的襯衣衣角被掀起，一瞬間，林顯成如置身醫(yī)院，眼前這人已經穿上了可以救死扶傷的白大褂。

受年輕人的啟發(fā)，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林顯成開始主動訪問路人。回答不會使用的人答案意外地統一，親人朋友家中都沒有電話，急事用電報，問候則用書信。為數不多使用過的人，則是來竹園賓館找朋友，但因種種原因被保安攔下，只好打電話叫里面的朋友出來接。

回到公司，林顯成向呂立果提交了一份詳細的觀察報告，把幾十位訪談者的回答如實呈現，并在結語處寫道，目前投幣式公用電話廳使用頻次偏低，單就投入產出比來看，沒有面向政府企業(yè)的辦公場景高。然而在不遠的未來，隨著電話的普及，普通市民的通信需求激增，公用電話廳將會迎來井噴式發(fā)展。

呂立果拿著報告召集管理層研討，有人扼腕嘆息特區(qū)通信發(fā)展太落后，有人猶豫質疑業(yè)務部署太超前。最終，所有人被史密斯描繪百步一個紅色電話亭，隨時隨地無限暢聯的發(fā)達國家場景給震撼到了，一致鼓掌通過啟動公用電話亭建設項目。

緊接著，呂立果提議，本著誰提議誰負責的原則，觀察報告的撰寫者林顯成作為總負責人，在史密斯的指導下完成項目。

眾人附議，史密斯卻表示林顯成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不需要他的指導。深威電話公司為了體現自身是一家中外合資企業(yè)，重要項目必由史密斯掛名。奇怪的是，這一次呂立果沒有阻攔，親自點名讓林顯成全權負責。

任命公告貼在公告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沒有升職，沒有加薪，就一句茲任命林顯成為公用電話亭項目總負責人。

可所有人都知道，林顯成已經進入事業(yè)上升的快車道，取代史密斯成為公司技術一把手，只是一個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