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是個實在人,在班上很受大家喜歡,大家也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看不起他,大家就是一群簡單的孩子,就是一群簡單的朋友。慢慢方程也沒那么自卑了,和誰都合得來了。他漸漸愛上洛川的住校生活,對于遠在山際的潭石,閉口不提,掩目不思。
方程也漸漸知道了,徐忻本來是YA市的重點培養學生,但在初三的時候因為大病曠了一年學,沒能在市里念上書,本來父親有辦法讓她在市里念書的,但徐忻不愿意,徐忻希望公平一些,順其自然。徐忻是個好女孩,對別人好,尤其是對自己。
“徐忻,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你也對我好啊。”
徐忻總是這樣說,徐忻露出虎牙來傻笑著,兩人搭在操場的護欄上。
“方程,你畢業后打算干嘛?”
“不知道,還早哩,有了高中畢業證,隨便找個工作罷。”
“你不考大學嗎?”
“不想考也考不上。”方程很無奈地說,“那你呢?”
“我想環游世界去旅游,把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看一遍。”
徐忻說的時候眼里滿滿的期待。
“我就是我,我不想和別人一樣。”
方程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徐忻的理想很偉大,注定,和他這個土包子不同。
徐忻這樣自由的孩子卻不懂方程心里的苦,方程一個人要養家,方程也想做自己,但他現在連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父親,會沿襲養家的套路,就像絕大多數活著的人一樣。他在世間迷失自我,希望在社會中有存活的資格罷了,這不卑微,這很安穩。
方程和徐忻在這里等她父親。晚上十點多,徐忻的父親還不來。夜風習習吹過,深秋的晚風能冷到骨頭里。方程把校服套在徐忻身上,自己只穿一件半袖。
“你冷嗎?”
“不啊。”方程已經凍的沒有知覺了,卻還是咬著牙說不。
“我還是冷。”
不知道方程抽什么風,二話不說把徐忻摟在懷里,徐忻的體香圍繞著兩人,溫暖從方程胸口傳來,現在確實沒那么冷了。
相比徐忻方程胸口還算寬闊
方程嚼在徐忻耳根
“不冷了吧。”
徐忻嬌羞地嗯了一聲。
“方程,你真好。”
方程懷里抱著徐忻,抱的緊緊的,死死的,他感覺這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事了,他簡直不想放開,他想時間凝固在這一刻,他的一輩子都能這樣感受徐忻的氣息,第一次見面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傳過
“遇到我真是你的福氣呢。”
到了十二點,徐忻去了個廁所,出來方程已經不見了。父親是已經到了,父親下車把女兒摟在懷里。
“寶貝兒讓你等了這么久,凍壞了吧?我給你拿了衣服。”父親拿了一件風衣準備給徐忻披上,徐忻沒有接。
“不冷。”徐忻臉上滿是暖暖的面色。
“我還以為你生氣了,什么事這么開心啊?”
“沒啊。”徐忻嘴上說著不,臉上卻是擋不住洋溢的笑容。
回到宿舍的方程鉆進被窩打著顫。上鋪的宿舍長看方程這個狼狽樣子,把自己暖水袋丟下去給方程。
“干嘛去了大半夜不回宿舍。”
“陪……陪徐忻……等……她爸爸。”
對床的一個戴眼鏡的男孩子探過頭來打趣道,
“你這不會校服給她了吧。”
方程點點頭。
斜對角的一個小胖子笑起來,
“這還用問嘛,方程怎么敢凍著他的小姑奶奶。”
宿舍其他三個人笑了起來。方程不理他們翻個白眼。
“說什么呢。”
宿舍長把頭倒垂下來
“行了方程,這長著眼睛的誰看不出來你喜歡徐忻。”
這句話讓不止顫抖的方程靜下來,他并不懂什么是喜歡,也不知道大家說的話有什么特別的意思。
“喜歡?什么算喜歡?”
“老郭給你講,那個屁娃子懂得多。”
戴眼鏡的老郭推推眼鏡一副要開始教學的氣派樣子。
“我問你方程,你和徐忻在一起的時候,開不開心?”
“開心啊。”
“那你見不到她的時候,想不想她。”
“想啊。”
“你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開心啊。”
“讓你只能選擇和一個人在一起,你會怎么選?”
“選……”方程被套在老郭的話里,差點脫口出徐忻,但他沒有說出口,大家心里也有數。
“方程,你和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無論誰都無法取代他的時候,就是喜歡,不管男的女的。”
舍長一個枕頭丟下去砸在老郭頭上“你惡不惡心。”
“本來就是啊。”
“死基佬。”
“快睡!嘛呢?兔崽子們明天不上課了是吧。”
宿管推門進來四個人齊刷刷地躺下,燈滅,夜靜。
方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晚上怎么也睡不著,如果說一開始方程對徐忻是感激的話,那現在,怕是像大家說的,喜歡?方程不敢相信自己也會喜歡一個人,也沒想到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
想到這里,方程腦海里又浮現出了徐忻的樣子,動作,言語,輪廓。她在方程眼里那么美,像令人垂涎的牡丹一般高貴,又似古靈精怪的貓咪一樣頑皮。每每想起徐忻,方程心里像打翻蜜罐一樣滑滑的,甜甜的,暖暖的。
寒冬臘月,千里冰封洛川縣,高高的云端,淺藍色天空。城市里天都和潭石不一樣,城里面東西太多了,說不完的新奇玩意兒,一個個可愛的孩子們都親切的稱之為朋友。誰能想象十五年來每天除了家人就是黃土,驢子,麥子的生活。夜里只能對著星星說話,白天只能對著玉米訴苦。
在之前方程認為潭石就是全世界,當他這只瘌蛤蟆從井里爬出來才看到,原來天那么大,樹那么高,花那么艷。莫不是要過年了,方程還沒顧得上想家哩。
哥哥給自己寫了好多信,媽媽還給方程寄來織好的毛衣和圍巾。方程也不戴,倒是徐忻每天愛不釋手。
“你媽媽手藝好好啊,又好看又暖和。”
大大的圍巾捂在徐忻臉上只留下兩顆墨黑的大眼珠子,方程微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
“你喜歡那我送你好了。”
徐忻搖搖頭,把腦袋放在桌子上,圍巾一半套在自己脖子上,一半圍在方程脖子上。這樣曖昧的動作在方程看來已經見怪不怪了,方程喜歡就這樣用寵溺的眼神撫摸著徐忻那頑皮的樣子。徐忻傻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方程也傻傻地扯起嘴角。兩個孩子最純真的感情就定格在這一瞬間。
“咳咳咳。”宿舍長在他兩前面佯裝咳嗽。
徐忻鼓起腮幫子嗔怒道“嘖,你有病啊。”
“呀,橙子,管管你家大小姐,這么兇呢。”
“啊?”方程一臉詫異,還沒聽懂什么意思。徐忻早就跑出去追著宿舍長一頓毒打。方程看著他們,看著班上起哄發笑的同學們,他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馨。一種在一個大集體的感覺。他真的愛上了城市里的生活,他幾乎沒有想過家里過得怎么樣,他只知道自己過的很開心。
考試成績出來,宿舍四個人,宿舍長欣然墊底,老郭倒二,徐忻進了前五,而第一居然是宿舍的二狗,那個小胖子。大家都驚嘆人不可貌相,都吵著要他請客,二狗擺擺手,
“慢慢來,慢慢來。”
而方程平時聽一些課,再加上徐忻的強制授課,算是排到了中游。
放寒假回家過年,大家都期盼著回家好好過個大年,唯獨方程卻對這里依依不舍。短短半年時間,竟讓他有這樣的不舍,得不到的東西,真的蠻珍貴的,這里一切都與他有關,卻一切都不屬于他。
依舊是方程陪徐忻在等她父親,徐忻穿著一身淡藍色的大風衣,里面有一件純白色的棉襖。看起來像一個小精靈。徐忻的頭發長了,留到了肩膀。
徐忻的臉像雪花一樣純白,雪花落到徐忻頭上,被陽光襯透得很晶瑩。
他最不想離開的,還是徐忻,每晚的思念已經很煎熬了,況且要分開一個月,但他不知道徐忻是否這樣想。
“你怎么回啊?”徐忻歪著腦袋問方程。
“我在城里找輛車,搭車回去。”
“那多麻煩啊,要不叫我爸送你吧。”
方程笑著推辭到“你爸爸那么忙,不用了。”
剛說罷,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學校門口,這便是徐忻父親的車了,方程每晚陪徐忻等他父親,車牌號都背熟了。
“好啦,你爸來了,去吧。”
徐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
“你在這兒等著我啊。”
說完徐忻噠噠噠地跑到父親那邊不知道說了點什么,方程只管等著。過了一會徐忻又屁顛屁顛地跑回來。
“好啦,我爸今天沒事,他能送你回家去。”
還不等方程發話,徐忻拉著方程的手邊跑過去。徐父搖下車窗,方程第一次近距離地目睹徐父真容。
徐父長的真是英俊,濃眉大眼得,臉上盡是被歲月打磨的棱角,體現出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油亮卻整齊的背頭讓徐父一看就和大多數人不同。但卻讓方程感覺什么地方有些面善。
方程禮貌地笑著
“不用麻煩了叔叔,我自己找車吧。”
“嘖。”徐忻狠狠地掐了方程一把,方程疼的臉都變了形。
“沒事,不麻煩,我去過潭石村,上車吧。”
既然徐父都這樣說了方程也不敢說別的,徐忻把方程推上車
“爸!我和方程坐后邊。”
一路上徐父都很健談,有的沒的聊一大堆,方程頓時沒有那么拘束,覺得徐父很平易近人。
“我早年來潭石做過生意,山東打來的魚,在山西賣的好價錢,來潭石居然逼得我低價賠了好幾批,你們潭石人不吃魚嗎?”
“嗯,大多吃麥子,谷子,山藥豆角罷了。”
“還有肥,本金不賤買的肥,來這里也沒人要啊,我做生意十多年,在這里倒是栽了跟頭,潭石這個,人好不貪,我算是記住了,哈哈哈哈。”
“我們這邊種地不是化肥,都自己家的肥,您要走的時候帶點山藥(馬鈴薯)小米,說不定去別的地方賣點好價錢呢。”
“好小子,比我會做生意啊。”
兩個人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一會聊聊家里一會聊聊學校,倒是把徐忻撇下了。徐忻一路上沿途看到了不少山羊,駿馬和驢子。不禁也贊嘆廣袤無垠的黃土高原,徐忻沒有到過鄉下,此時看到這一片片金黃色麥浪卻感覺很美。雖說遍地的黃土,卻給徐忻一種純粹的感覺。
“方程,你家好美啊。”
“美?”方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程在想我們對于美的理解是不是不太一樣。
一個時辰的路程,總算到了潭石村。方程下了車,徐忻和他擺擺手,吶喊著
“開學見!”
方程也微笑著點點頭。
徐英昊看著激動的女兒
“忻忻長大了,找男朋友了。”
“才不是呢。”
“哈哈哈。”
方程拿起行李,轉身便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
“哥?”
方向兩眼發紅地看著弟弟,弟弟變了,長高了,長胖了,也變白了,越來越像城里人了。
“咱家大學生回來了!”
父親母親和妹妹都跑出來迎接他,像領導下鄉一般熱烈。妹妹還是一個健步騎在方程身上叫著哥哥。方丹掛在方程身上方程卻感覺沒那么重了,或許方程真的壯了。家里盤子早就擺好了,肉餃子,葷素搭配的熱菜,豬肘子,豬頭肉,豬腸子。這怕不是父親去鎮上買了只活豬殺了。
大家都等著方程回來,要么都不動筷子。家里沒有親戚,但五個人一樣熱鬧,老爺子喝了兩口酒異常的高興,開始和方程談天論地,方向也把城里的事問長問短,方程恨自己的嘴不夠多,一時說不完。
方丹坐到方程腿上“哥哥哥哥,我要你把城里好玩的事都說給我聽。”
“好。”過年紅紅火火,家里熱熱鬧鬧,僅僅半年,家里瞬間就以方程為中心。
天上新月剛剛出芽,高闊的云端滿滿都是幸福的滋味,方程從未像現在這樣開心,這樣幸福,這樣被重視。
就好像他站在樹的高處,樹下都是爬不上來的人對他盲目地仰視,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那么多前所未有的東西,他感覺在這半年時間里把整個人生都體驗完了一遍。而整個事件的伊始居然僅僅因為一次考試,方程覺得好笑也覺得不可思議,半年前的自己前途未卜,半年后的自己居然已經成了全家的關鍵人物。
這個年,方程過得舒坦,也過得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