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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知不知道你背著全家的糧食了(上)

遼闊的華北平原呼嘯著蒼涼的西北風,方程坐在高高的黃土高坡上,雙眼無神寂靜地眺望著地平線上的半顆落日,天邊像被血染盡似得殷紅,天空中的殘云虛無縹緲,薄薄的,棉滑如絲。

眼看天不早了,方程揉揉惺忪的睡眼,站起來拍拍屁股,提起身邊的書包大搖大擺地走回家去。

越過一片麥子地,半熟的季節,麥子飽挺挺的,一個個硬直的身板,仿佛在爭先挑釁著。隔著麥子地有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玉米地,至于看不到頭是對于十五歲的方程來說,這些玉米長得高高密密的。每次穿過去方程不知道要被蚊子咬多少疙瘩。

走到家進了門檻,一個偌大空曠的院子,家里以黃土色為主色調,只有彩紅色的布制門簾,家里院子里擺著一個大磨石,磨石邊的驢子已經開始打鼾了,三個傳統的窯洞只有中間的亮燈,那是父親和母親在吃飯,星星的碎光撒在地面上發出銀色的光,方程長舒一口氣踩著碎光走進房間。

一掀開門簾,一個小腦袋跑過來抱著方程

“哥哥,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爸爸?!?

小女孩欣喜若狂的看著父母,手舞足蹈的跳著,拽著方程的手,方程費力地抱起妹妹,一臉尷尬地看著家里的人

“丹丹又重了?!?

“啪!”在桌子邊喝酒的父親把筷子狠狠摔在桌子上,父親黑黝黝的臉,臉上一道一道數不清的溝壑,風吹日曬把父親的皮膚磨的油亮,昏暗的燈光照在他臉上也顯得明亮。但父親厲毅的眼神使一切都變得黯然失色,父親下午去了學校,而方程卻在高谷堆上睡了一下午。

母親相比父親白了許多,一雙還算白凈的手抓住父親的胳膊,父親漸漸放松了緊繃的臉,拿起面前的酒盅一飲而盡。

母親僵硬地笑著

“程兒,快來吃飯。餓了吧?!?

方程放下方丹,牽著妹妹的手坐在桌子上,氣氛十分壓抑,房外蟬蟲有節奏的響著。

土豆豆角的臊子面早已經盛好,有些涼了。睡了一下午,風吹了一下午,方程肚子里早就不是滋味了,趕緊吸溜兩口面條暖暖胃。下午逃課,方程也心虛,自然是只吃飯不說話。方丹扎著兩個圓鬏子,傻啦吧唧得胡亂搖著腦袋看著哥哥,紅彤彤的小臉上掛著說不出的喜悅。

“今天在學校學得怎么樣。”

父親的聲音如同陰郁的悶雷一樣沉重,震動著整個窯洞。

方程心虛歸心虛,卻還不知道自己早就被抓了現形

“???挺好的,老師講的好。”

說話不敢喘大氣,眼睛不敢看父親。

母親一直在給父親使眼色,不想讓他沖動。不到五分鐘,方程吃的碗里一滴油都不剩。

“對了,哥呢?”

“大隊叫去開會,趕明兒個才要回來?!?

“哦,那我去寫作業了,丹丹給媽媽去洗碗。”

方丹聽到這話臉色一下變了

“哼,壞哥哥,每次你都不幫媽媽洗碗。還逃課,你是壞哥哥。”

方程一臉尷尬地笑著“傻丫頭你在胡說什么,哥哥哪有逃課。”方程一邊說著一邊瞟著父親的表情,父親只是沉默地喝酒,一言不發。

“爸下午去學校了,你不在。”

小姑娘一句話像一盆冷水潑到方程頭上,方程整個人被凍在那里,低著頭,不知所措。

父親放下酒杯,緩緩地站起來,站到一半卻是母親壓住了他,父親扭頭看了一眼,嘆了口氣,擺擺手。

母親踩著小碎步把方程推回他的房間里去。

方程坐在炕上,低著頭摳著手指頭。

“媽,對不起?!狈匠虒嵲诓恢涝撜f什么了。

母親的身材還算圓潤,比起父親高高瘦瘦的桿子身材母親倒是顯得福相,年輕。母親摸著方程的腦袋,憐惜地看著他,十五歲的小伙子,一米六幾的小個子,長相不算出眾,和父親一樣營養不良似的瘦弱,實際上一頓肉也沒少過,高高的顴骨突兀著,也隨了父親,唯一隨了母親的就是這雙大大的眼睛,像燈泡一樣閃閃得。

母親看著方程是又氣又愛,眼眶不自覺紅了。

“程兒呀,你干嘛逃課呢,你今年就要中考了,你要考不到城里的高中,這學費不都給你白掏了么,你看看你那爹,年年收的秋,賣的錢除了家里吃上喝上,不都給你買了書么?!?

母親抹一把眼淚,方程低著頭只覺得煩,但只是耐心地聽著。母親之后還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方程只記得自己一直在玩手上的一只螞蟻。

爺爺方平陽之前是地主,在**時期被狠狠批斗了一番,家里一直抬不起頭來。隔著過了八零年,老爺子走了,只留著三個孩子,一個好賭,走了不知去向,一個去當兵至今不知死活,只留著方永亮在這黃土坡上守著幾十畝荒地好好翻了翻。

父親不想做地主,只想好好活著,把生活搞好點,給老婆好點給孩子好點。大哥方向從小跟著父親種地,幫著家里打理點滴,很早就成熟了,在整個村子里大哥也算是能干的后生大家都喜歡,這一屆說不定選個村官。

大哥七歲二老有了方程,當時村里來了個秀才書生,起了這個名字。大哥和父親說讓程兒上學吧,如果程兒也種地我們一家就得種好幾輩子地了。

可事實證明即使讓他上學他們一家也只能種一輩子地,因為學校里的講義對方程來說簡直就是天書,方程抱著課本打鼾被老師罰站,方程只好跑出來睡覺,這不是第一次了,對于學習,方程寧可在家里打幫大哥收秋。

“方程!”

“啊?”

梅露看方程心不在焉,揪著方程的耳朵把他提起來。

“哎呦哎呦,疼,娘,疼啊。”

“疼?你爹說要扒你皮哩,那個可勁疼呢,少說雞毛撣子伺候哩?!?

“我知道了娘,我不敢了?!?

方程摸著熱彤彤的耳朵,眼角也有淚了。

“我問你兔崽子,你到底想不想去城里念書么?!?

“去哩么?!?

違心話張口就出,方程就算心里不這樣想也不能說,要么今晚要被掛在后院的蘋果樹上了。

“什么時候中考?”

“下個禮拜。”

“你爹可要看你鬧出什么洋相哩,你知不知道你背著全家的糧食了?!?

每次母親都要這樣說,但方程背上只背著裝著小人書的書包。

大人總是這樣,一昧得將無形的壓力強加給孩子,在本來希望他能努力的心愿之上,反倒像一把大枷鎖狠狠地扣住了孩子正處于最美好的時期。這個時期仿佛只有念書才是活路,懂事的不懂事的孩子會因為念書將整個青春的色彩填滿“知識”,直到畢業家長才回想起來,“你看看你,除了念本破書,什么都干不好。”

“快睡去吧娘?!?

母親白了他一眼,站起來準備出去,方程剛躺下又跳起來,

“對了娘,下個禮拜我們不回家了,住一星期,我的飯錢。”

梅露嘆了口氣,不禁眼角又是一紅,從口袋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幣,還帶些土灰,梅露撣一撣放在床頭。

“你哥知道你下個禮拜不回來,夜來去隔壁鎮搬了五車磚才回來,你買點考試用的,你哥說去城里考試別讓人家看不起咱村子里的娃。”

說完掩面關門出去了。

方程把手搭在肚皮上仰面躺著,抿著嘴巴,突然心里一陣感動,他現在根本感覺不到自己對于這個家庭命運的改變有多重要。他只覺得家里的人對他這樣做,很累,至于值不值,他自己心里面很有數,等中考一結束,成績一下來,失望會像今晚沒有月的夜一樣黯無艷色地蔓延在整個家庭。而父親和大哥所有的付出,妹妹和母親的期待都會化為泡影消逝在自己的成績單上。

至于未來怎么樣,考試完怎么樣,怎么辦,方程斜著身子,或許我去收更多糧食,搬更多磚去報答他們吧。

孩子總歸是幼稚的,無論他怎么彌補,這個大縫他是補不住了,他不可能用一周把三年的東西復習個遍,說三年他一點東西都沒學并不是過分的。

而至于之后的生活,他就算盤算再多,一覺醒來也只覺得與他不相干罷了。

畢竟他就是個野娃子,什么都不懂的野娃子。

早上五點鐘,天早晴開了,知了發了瘋似的催個不停,方程揣著心事一晚上睡不著,看見天明,也不等父母起來打個招呼就背上書包走了。

學校離家十來里地,沒有交通工具,只能靠走的了。

潭石村說大也大,但空曠的很,家家戶戶看不到門檐,說到偏僻,潭石村靠在陜北最下邊,前不招戶后不著店的。

繞著村子走個四五里地便算出來了,有些人家雞還在籠子里偷懶,驢子卻是早早起來拉磨了。

人們扛著鋤頭,頭上繃著淡黃色的白手巾早早得去翻地,有的人還牽著幾只大黃狗。

陜北就算是在烈日炎炎的盛夏,早晨一股風也能涼到骨髓縫兒里,但方程從小皮慣了,吹點風全當鬧著玩,小跑幾步身上熱勁足著呢。

方程鏘鏘鏘走了十幾分鐘走到村門口,回頭不舍地看了一眼。土黃色的村落,養育著最樸實的老一代農民,那么自己會是下一代農民嗎?

是的,他不過是新一代的小農民罷了。

“程兒!”

方程遠遠看到個熟悉的身影,高高壯壯的一個男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停到方程面前,雙手扶腿喘息著。

“哥?”

方程詫異地看著方向,一身古銅色皮膚,將近一米九的大個子,身上結結實實的,和瘦精精的方程一點都不一樣。

方向手上拿著一個黑色塑料袋,手忙腳亂的翻起來

“快,程兒,脫!”

方向從塑料袋里掏出幾件新衣服,灰色的T恤,嶄新的牛仔褲,還有一雙白色帆布球鞋,都帶著一股膠皮味。

“都買的最小號,你試試。”

方程也沒管那么多,先脫。

“村長說了,你這破爛漏餿的衣服考場都不讓進,我給你買幾件衣服,你穿上,好好去考?!?

方程扶著哥哥寬闊的臂膀換鞋子換褲子,哥哥穿著一身藍色襯衣,帶著白手套,手套上還有重重的泥灰。哥哥身上雖然一股汗漬味道,但這種熟悉又溫暖的味道卻讓方程的眼淚止不住地滴在哥哥已經有些白絲的頭發上。

哥哥站起來看著武裝好的方程,拍拍他窄小的肩膀

“呀,程兒精干哩?!?

方程心中無限的內疚開始放大,直到戳到淚腺,淚水如瀉一般飛揚而下,嗚嗚地扯著腔子,小手揉著眼睛,直到把空氣中飄著的黃土也揉到眼睛里才覺得疼。

方向滿意地看著方程,扯著嘴巴子,挺著油亮的顴骨

“快去吧,不早了?!?

方程轉過頭去,一步一步沉重的邁著步子,一步一步的遠離自己的家,遠離這個僻靜破窮的爛村子,遠離這個全然僅剩黃土的地方。

方向一直目送著弟弟消失在平壤的地平線,心中滿滿的期待,回到了工作崗位。

梅露收拾了早上的餐具,方丹一直纏著梅露

“媽媽媽媽,哥哥去城里了么?哥哥能考上大學嗎?”

梅露摸著方丹的腦袋

“當然了,你哥哥上學就是要考大學的。”

方向跑回來,端起桌子上剩下的面湯一飲而盡。

方永亮坐在窯頂上,抱著一袋旱煙一口一口地吞吐著,盯著太陽一直從地平線升到正中間。

“爸,方程考到城里的高中,咱家要出個文化人了?!?

方永亮不屑的咳了一聲,

“去后院打點棗吃,經由你媽拾掇拾掇家?!?

“啊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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