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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八百里加急

生在明朝的人對洪武都有特殊的情感,這個民族,這片大地,本來已經(jīng)割裂,淮河以北,黃河以南,長江以南,都有了自己不同的文化,在文化認同上大家早已不像是一個民族了。

洪武帝當(dāng)年喊出‘驅(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不是一句煽動洗腦的口號,而是這片土地所有百姓心心念念一百年的心聲。

異族過來統(tǒng)治,把本地百姓當(dāng)牛馬,被蒙人、色目人打了不能還手,妻女搶走也狀告無門,就算被他們殺了,開堂審理,一頭驢就能換漢人和南人一條命。

而那些本地世家大族和宋朝遺留的官宦之家,根本不管百姓死活,一門心思給元朝廷當(dāng)走狗,分享利益,共同壓迫百姓。

終于戰(zhàn)火四起,群雄割據(jù),尸山血海里走出個朱元璋,嘴上喊著驅(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并且真的做到了。

被割走四百年的燕云十六州重回懷抱,隨著洪武帝一條條政策下行,南北開始大融合,多民族共處,文化大同。

戚繼光很向往洪武朝和永樂朝政治清明、軍事過硬的作風(fēng),因為在他生活的萬歷朝,所謂的五軍都督府早已形同虛設(shè)。這個機構(gòu)本來是讓皇帝控制兵權(quán)的,但是土木之變后,被那位于侍郎給改了,兵權(quán)已經(jīng)徹底不屬于皇帝。

所以像他這樣的武將,哪怕已經(jīng)加封太子太保,位極人臣,照樣被人從國家緊要防線上調(diào)到了長城當(dāng)包工頭。

萬歷身為皇帝是絕不會出這種餿主意的,戚繼光打擊海貿(mào)走私,充盈了朝廷國庫,利國利民。

但觸及了內(nèi)閣和文官集團的利益。

這幫人根本不需要皇帝做主就能把他調(diào)離沿海。當(dāng)然這只是開始,他知道自己最終的宿命是什么,不整死他,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所以。

很早他就想,他這種人只適合生在洪武朝。

路上,戚繼光忍不住問道:

“朱大人,這是洪武幾年?”

“二十五年。”

“懿文太子不在了?”戚繼光恍然大悟,怪不得感覺宮里氣氛這么壓抑。

知道這一點對他很重要,方便判斷局勢。

以他對歷史的了解,這一年是大明轉(zhuǎn)折點,懿文太子朱標薨逝,儲君之位落到皇長孫朱允炆頭上,但朱允炆當(dāng)年既不是朱標長子,也不是朱標嫡子,嫡長子是朱雄英,朱雄英死了加上朱允炆母妃呂氏被扶正為太子妃,朱允炆這才有了朱標嫡長子的名頭。

朱允炆被封為皇太孫。

招致藍玉的不滿,在藍玉看來,朱允炆只是個庶子,即便被扶正也是冒牌,他的外甥孫朱允熥才是朱標跟常氏貨真價實的嫡子。

沒有理由放著嫡子不封,封一個庶子當(dāng)儲君。

后來歷朝歷代,民間頗有微詞,對嫡子身份問題有爭議,貴族尤其是皇族,嫡長子是個重大的傳承問題。

嫡長子死了,必須盡快補上一個嫡長子。

那么補充的這個人選應(yīng)該是誰呢,普遍認為是嫡次子,事實卻不然,而是要看太子的正妃是誰,比如朱標正妃是常氏,但常氏早就被害死了,如果她活著,新的嫡長子就是朱允熥,朱允炆永遠只是個庶子。

可是呂氏被扶正為太子妃,意味著她的兒子在名譽上從庶子變成嫡子,這就是名分,因為如果不承認朱允炆庶子變嫡子,就是不承認呂氏是太子妃。

這就跟朱棣一樣,據(jù)考證朱棣也是庶子,可是史書上說老朱頭五個兒子都是馬皇后生的,不免讓人懷疑,這五個兒子年齡如此相近,馬皇后來得及生這么頻繁?

那就存在一種可能,朱棣可能真是庶子。

還有說馬皇后一個兒子都沒有,老朱家的皇子都是庶子。

但這并不重要,因為老朱一句話就讓這五個兒子變成馬皇后的兒子,他們?nèi)汲闪说兆印?

也就是你生來是庶子沒關(guān)系,只要后來有了嫡子的名分那你就是嫡子。

只不過從此以后生母是生母,嫡母是嫡母。

同為武將,戚繼光很理解藍玉,以藍玉的功勞和地位,如果自己外甥孫不能當(dāng)皇帝,他的下場會很慘。

所以他生出反心是無可奈何的。

戚繼光也能理解洪武帝的做法,放眼望去,朱允炆背后是文官集團,朱允熥背后是武將勛貴。

如今大明國泰民安,洪武帝當(dāng)然想找個守成之君,而不是一個隨時被武將拿捏的皇帝,朱允炆比朱允熥更合適。

想到這里,戚繼光有些郁悶,怎么就偏偏來到洪武二十五年呢,洪武二十五年根本就沒仗打,戰(zhàn)火紛飛、南征北戰(zhàn)才適合他。

一抬頭,便來到了奉天殿。

戚繼光略微失神,他從來沒見過應(yīng)天府皇宮,北平皇宮基本是完全仿照應(yīng)天府皇宮,太和殿就是改了名的奉天殿。

但是太和殿跟奉天殿完全不能比,基座一樣大,但是宮殿至少小了兩圈。

據(jù)說是當(dāng)年應(yīng)天府皇宮把天下能找來的巨型金絲楠木都砍得差不得了,以至于永樂帝建造北平皇宮時缺少木材迫不得已變小的。

“天輔有德!海宇咸寧!圣躬萬福!末將戚繼光,參見洪武帝!”

戚繼光走到石階前,忽然大喊起來。

身邊的朱長卿一臉無語,怎么感覺戚繼光比海瑞還要崇拜老朱?

還沒進門,還沒見到人就喊上了。

“朱大人,陛下宣戚將軍進殿。”

劉會走到朱長卿身邊,輕聲說道。

這里面的規(guī)矩劉會很懂,按說他可以直接站在丹墀上,沖石階下的戚繼光大喊一聲就行。

可他刻意走下石階,在朱長卿耳邊說這番話。

表示他和別人都認同戚繼光是朱長卿的人,應(yīng)該由他帶著面見圣上。

朱長卿自然樂意如此。

他把戚繼光叫來,戚繼光必須是他的人。

他并不是讓戚繼光過來為洪武朝打仗的,那是一方面,主要還是他的未來布局需要一員猛將。

說實話只要戚繼光手下能有五萬騎兵,他就敢在朝堂上跟老朱猛猛對著干。

這是他敢讓洪武帝禪讓的最大底氣。

但也不能光憑崇禎在老朱面前夸過戚繼光,老朱直接就重用,還是要讓戚繼光上戰(zhàn)場表現(xiàn)一番。

“朱長卿,崇禎已經(jīng)跟咱說了很多戚繼光的故事,咱想聽聽你口中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老朱的手指不停敲打著龍椅,心情略有好轉(zhuǎn)。

南征北戰(zhàn)那么多年,接觸過無數(shù)將領(lǐng),也殺過無數(shù)將領(lǐng),他一眼就看出戚繼光是個強悍武將。

崇禎把他夸得如同擎天柱,不免讓他有些懷疑,畢竟崇禎也是從史料上了解的。

朱長卿道:“戚將軍的一生即便在華夏所有武將里都是璀璨奪目的,三十年間,先后南北、水陸,大小百余戰(zhàn),未嘗一敗。他經(jīng)常打出殲敵數(shù)百上千而己方無一死亡的戰(zhàn)績。”

“好。”

老朱沉默片刻,輕輕捋著胡須緩緩點頭。

已經(jīng)不需要說什么了,歷史上有幾個敢說自己百戰(zhàn)百勝、未嘗一敗的。

“劉三吾、徐輝祖,你們覺得戚將軍該擔(dān)任什么職務(wù)?”

老朱問道。

劉三吾是文臣意見領(lǐng)袖,徐輝祖是中軍都督府一把手,他們的建議可以直接決定戚繼光在洪武朝的地位。

徐輝祖道:“陛下,中軍都督府缺一同知。”

劉三吾還沒說話,老朱就一錘定音:“那就去中軍都督府暫任都督同知。”

劉三吾道:“陛下,戚將軍剛來就擔(dān)任這么高的職務(wù),會不會不堪重負?”

朱長卿道:“他是一品武將加太子太保。”

劉三吾義正嚴詞:“萬歷朝的一品武將罷了。”

朱長卿道:“你懂萬歷朝嗎?兩百年后的大明,軍隊吃空餉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一個號稱八萬的衛(wèi)所,能隨時拉出去打仗的精兵只有三千,戚繼光在這種情況下自發(fā)組織鄉(xiāng)勇練兵,打得那幫比朝廷正規(guī)軍還勇猛的十萬之眾的走私集團節(jié)節(jié)敗退,讓他們不得不轉(zhuǎn)成市舶司走正規(guī)渠道出海,為朝廷挽回了巨額的海貿(mào)稅收,這是為大明續(xù)命的一品武將,這個含金量不比開國武將差。”

老朱再次一錘定音:“好,戚繼光擔(dān)任中軍都督府同知。退朝。”

都督同知是武將躍龍門的一個跳板,戚繼光只要在這個職位上不出差錯,很快就會晉升。

一晃十幾日過去。

太子朱標陵寢的建造已經(jīng)在收尾。

整個京城都在為太子下葬準備著。

這是大明第一次國喪。

自然煞有介事。

在這十幾天里,戚繼光逐漸適應(yīng)了中軍都督府的工作。

最大的感觸就是權(quán)力極大。

萬歷朝的中軍都督府形同虛設(shè)。

洪武朝的中軍都督府權(quán)勢滔天。

根據(jù)朝廷的授意,戚繼光可以選一支隊伍練兵。

戚繼光二話不說去了南京衛(wèi),挑了五千將士。

晝夜不停地在郊外訓(xùn)練。

戚繼光對自己的定位一如從前,忠于大明,忠于皇帝,朱長卿在他心里只排第三。

他知道自己是朱長卿的人,整個朝堂都這么認為,都把他當(dāng)成朱長卿的人,盡管他都督府同知是二品武將,朱長卿只是三品文官。

武將和文官是有天然立場的。

所以戚繼光完全不像海瑞那樣,天天跟朱長卿黏在一起。

戚繼光天天在練兵,基本不跟朱長卿見面。

今日午朝。

戚繼光從始至終都站在藍玉身后。

比起朱長卿,他對藍玉的興趣更大。

盡管藍玉最后成了逆臣,但絲毫不妨礙他的輝煌形象。

同為武將,戚繼光當(dāng)然懂藍玉的分量。

對此,朱長卿沒有任何意見。

戚繼光的立場暫時有偏差是正常的,他也有辦法把戚繼光拉攏過來,只是時候不到罷了。

午朝的議題還是圍繞太子下葬、祭天和西南之亂。

胡貴妃和東察合臺仿佛被遺忘一樣。

從來沒有人提起。

就在午朝過半時,一匹快馬在驛道上飛速狂奔。

驛卒一路跑死了六匹馬,已經(jīng)是渾身泥土、四肢僵硬,整個人趴在馬背上。

馬背上插著朝廷加急特有的旗幟,迎風(fēng)招展。

過往車輛和路人紛紛避讓。

絲毫不敢耽擱他路程。

有人懷疑過八百里加急帶有明顯的旗幟,行經(jīng)山野為什么不怕被匪徒劫道,畢竟是八百里快件,都是朝廷大事,這種信息肯定可以賣大錢。

那是因為凡是劫過道的,九族甚至恨不得祖宗十八代都給殺光。

所以驛卒可以單人單騎、白天黑夜馳騁在山林曠野,無人敢攔。

如眼前這位,路程中無論大小,排泄物都在馬背上解決。

只要看他帶湯掛水一路滴滴答答的,不用說這就是最緊急的,比八百里還急。

他直奔皇宮西華門附近的中軍都督府。

到得門前,一頭撲下來,栽倒在地,手里高舉信件,雙眼通紅一句話說不出來,搖晃著手里鐵箍火封的竹筒直掉眼淚。

侍衛(wèi)看一眼竹筒,扯著嗓子用盡力氣高呼:“西北八百里加急!快!報給徐將軍!”

八個守衛(wèi)趕緊上來攙扶。

驛卒一身尿騷、屎臭味,但沒有任何人嫌棄他,親人一樣抱在懷里,扶著他往都督府去了。

中軍都督府的人比誰都明白,一旦驛卒吃喝拉撒都在馬背上,說明出了天大的事。

一絲一毫都耽誤不得。

徐輝祖這些天日日當(dāng)值,從來沒有離開崗位。

聽到西北加急,趕緊出來。

展開信件一看,徐輝祖虎軀一震,大步如風(fēng)朝奉天殿去了。

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從未見過徐輝祖如此慌張,再看他手里提著八百里加急的竹筒,趕緊一溜小跑在前引路。

宮女和太監(jiān)紛紛避讓兩旁。

這邊動靜早就吸引了奉天殿里的大太監(jiān)劉會,他站在丹墀上,問道:“徐大將軍,出什么事了?”

徐輝祖將竹筒交給他,站在殿外丹墀上等候。

劉會稟報給老朱。

進殿后,只見老朱早已怒目圓睜,一把將信件扔在地上:“這群白眼狼,竟敢公然犯邊!”

隨后,劉會將戰(zhàn)報內(nèi)容宣讀了一遍。

然后群臣才知道犯邊是顧及顏面的說法,據(jù)信件上戰(zhàn)報來看,東察合臺跟大明已經(jīng)正面交火一次,在大明境內(nèi)。

東察合臺一支鐵鷂騎兵作戰(zhàn)神勇,大獲全勝。

當(dāng)然不排除西北邊防軍較弱,在大明整體的北防策略中,大同宣府的兵力是最強的,和應(yīng)天府的南京衛(wèi)一樣,都是大明的王牌軍。其次才是薊州和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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