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走進屋子里，在頌枝的服侍下將外部的衣袍脫掉，露出里間潔白而絲滑的內襯，再簡單地用水凈了凈面，便徑直來到床邊坐下，對著已經平躺好的張二娘說道：“二娘身子往里間去些。”

太守府后院里的睡床無論是規制還是大小，毫無疑問都是比不上李亨原來所住的十王宅的，不過容納李亨和張二娘兩個人，倒也還是綽綽有余。

“三郎睡里間罷。”張二娘柔聲說道，“這樣好些。”

正在將腳抽出鞋履的李亨動作一頓，好奇地問道：“里間外間有何區別？”

張二娘認真地將理由一字一句地緩緩道來：“妾身聽李靜忠說，來路上不少士兵都趁機逃跑，現在能守護在外面的，也不過幾十兵士而已，實在單薄。三郎睡里間，許是會安全不少。”

“真要有賊人來襲，一床之里外又有何不同？”李亨聽到張二娘的理由，不由失笑著說道：“況且自古以來，都是男子保護女子、丈夫保護妻子，哪有女人為男人擋槍的道理？”

“妾身不過一女子，雖得幸為三品良娣，于天下而言，也不過一蜉蝣而已，不足為道。倒是三郎，身負天下之重任，不可謂不重要，一旦出了差錯，悔之亦晚矣。能用這血肉之軀延緩賊人的攻擊，為三郎爭取些逃跑的時間，我這條命就也算是值了。”

張二娘閉上雙目，右手輕柔地撫摸著自己光溜溜的、凸起來的大肚子，面容安詳，又似帶著一股決絕。

聞言，李亨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而后將雙手分別伸入張二娘的腰間和腿間，伴隨著一聲驚呼，將其緩緩地托舉起來，然后輕柔地放到床更里面的位置上：

“哪有人是天命所歸，就算孤薨了，圣人那么多個兒子，總能挑出一兩個優秀的做這大唐的繼承人。”

“李林甫、楊國忠屢屢構陷，這些年多少艱難險阻，幾番殿下都以為自己身陷絕境，性命不保，最后不也都挺過來了嗎？”

張二娘顯然不認同李亨的說法，或者說絕對不想讓李亨說的這種情況發生，

“若是這樣都不是天命所歸，試問普天之下，又有誰堪當大寶？”

李亨把身體挪上床，躺下的同時還不忘順便將柔軟絲滑的絲綢被子覆蓋一些到兩人的肚子上——幸好此時正值炎夏，不然就連屋外眾士兵的保暖都會成為一個嚴重的問題。

“我只希望佋兒能健康成年，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能順利出生，平安長大。”

李佋是李亨第十二子，張二娘所生，歷史上在上元元年（公元760年）幼年而死。而此時正在張良娣肚子里，還沒出生的名為“李侗”的寶寶，更是在寶應年間（762？763？）就離世，也是幼歲而死。

如果硬要把這兩個孩子的死和他們的母親聯系起來，說這是報應的話，也是太過勉強。

就是張良娣不干預政事，只成天念齋祈福，節儉度日，或許李佋和李侗也逃不過死亡的命運，畢竟唐代的醫療條件，說來說去就那個樣子，幼兒的成活率相比現在實在低得離譜。

這還是皇家的，管中窺豹，民間就更不必多說。

張二娘現在聽不懂，也不可能理解到李亨話中的意思，只以為這是李亨在對她和他們之間愛情結晶表示寵愛，頓時嬉笑著問道：“三郎希望這小家伙，是男孩好還是女孩好？”

李亨很想給她解釋，現代科學表示，孩子的性別在精子和卵子相互結合，x染色體和y染色體之間重組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下來，是無可變更的，更遑論隨著人的意愿而改變。

但是喉嚨還沒動，只想到這里，就有一股孤獨感頓時涌上心頭，獨身一人來到這個時代，前世的那些科學常識、死亡笑話、破梗爛梗……又有誰還能聽得懂呢？

愁緒斷腸，千言萬語臨到嘴邊，卻也只能化作一句輕聲的回答：“女孩吧。”

“為什么？”女人大多都對男孩女孩這個問題比較敏感，張二娘也不例外，“男孩不是更好，幼時學習文武，長大了也能夠相伴在三郎身邊，幫你排憂解難。”

“這不是已經有了佋兒嗎？”李亨這樣解釋道：“一男一女，龍鳳呈祥，豈不是更好？”

“可……”

張二娘櫻唇微啟，剛吐出一個字，就被李亨打斷：“今日早些睡罷，明早起來還要趕路。”

“頌枝。”許是因為融合了原身記憶的緣故，對于下令這件事，李亨是沒有感到一點不熟練和別扭的，“把窗戶都關上，燭火也都熄了吧。”

“是。”

頌枝答應了一聲，動作小心地將撐著窗板的兩根木條取下來，輕呼一口氣吹滅案幾上一根快要燒完的蠟燭，屋子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的過后，緊接著而來的門扉合上的聲音。

黑暗中半天都沒有聲響，只有蚊蟲“嗡嗡嗡嗡”的時而細小、時而洪大的聲音在屋子里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李亨突然開口問道：“二娘睡了嗎？”

張二娘半夢半醒地回道：“還沒。”

“我思來想去，有些話憋在心中，還是不吐不快。”

張二娘感覺心跳慢了半拍，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睡意瞬間消失：“殿下請講。”

“也沒什么別的，只希望二娘將這些天的所見所聞都記在心里。”

李亨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方才突然開口呼喚，也是一時興起的舉動。既然得到回應，也只好硬著頭皮講完：

“日后要做任何事、講任何話的時候，都先想想我，想想兩個孩子，想想……這天下還在受苦受累著的百姓們。”

張二娘的心跳重新恢復了正常：“妾身受教。”

“嗯，睡吧。”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蚊蟲的服侍下，李亨終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在夢中，他看見他并沒有改變任何東西：大唐依舊不可避免地走向藩鎮割據的事實、張良娣還是和李靜忠勾結禍亂朝政，最終仍是逃不過被幽禁而死的結局……

最后他臥病在床，被宮禁中的兵亂嚇得心臟亂跳，終于受不了猛然睜開眼睛。

無數細微的光束順著窗戶和門扉的縫隙照射進來，使得屋子里呈現出一種既昏暗又明亮的境況。

李亨這才發現，太陽高照，時日已是六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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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為什么有這章？作者也不知道，手自己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