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
是丫鬟靈璧在叫她。
陸萬嫌猛地睜眼,她還坐在桌前,靈璧正拿著手帕為她擦拭著那一頭的汗。
她方才竟然睡著了。
“郡主,你做夢了?要不要奴婢拿書來,你對照著把夢解一解?”
靈璧之所以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自己的主子夜夜做夢,幾乎是靠著《周公解夢》規劃著每一日的行動。周公說她要見血,她便規避利器;周公說她要破財,她便早早準備好錢財;周公說她要遇小人,那日見的每一個不順眼的人都難逃郡主的一腳心窩踹。
陸萬嫌沉默了好久才終于開口:“不必勞煩周公了,我知道這個夢的意思。現在什么時辰了?”
靈璧回道:“卯時。”
聞言,陸萬嫌又聲音微弱地叫了一聲:“倦野。”
“屬下在。”一個身影迅速地出現在門前,對陸萬嫌拱了下手。
“送一匣金錠給欒樹,就說是我相邀。既然勾引沒用,那我們就利誘好了。”陸萬嫌看向倦野,倦野點了點頭。
陸萬嫌又道:“對了,牽匹馬來,我快趕不上廷尉司點卯了。”
倦野一個閃身,便消失在她的視線。
等陸萬嫌洗漱完畢,換好了官服,一匹西域好馬就已經停在了府門口。
說句實在的,這匹馬的來路其實不算正,屬于陸萬嫌黑歷史上的一個戰利品。那時有很多外邦使團入駐鴻臚寺,陸萬嫌在路上與西域使團相遇,就打上了這匹馬的主意,它的屁股特別大,總感覺拍上去會特別響。
陸萬嫌喜歡得不行,但是為了邦交,硬搶硬騙的話,鬧到官家那里她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于是她當場便想到了一條毒計。
她假裝自己的坐騎受了驚,一路朝西域使團沖去,原計劃碰個瓷什么的,卻不承想還沒接近使團,她陸萬嫌就摔下馬背反被馬踩,當場碰瓷失敗沒再起來。
鴻臚寺卿王行知聞訊趕來時只說了三句話。第一句:“要什么?”
像是早就見識過太多這樣的事件,陸萬嫌一出現,除了作死搞事,便無大事。
陸萬嫌呲牙咧嘴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遙指了一下西域使團里的那匹大屁股馬,于是鴻臚寺卿閉眼微嘆,說了第二句:“給她。”
大屁股馬被人牽來,鴻臚寺卿對著手下抬了抬手,說了第三句:“把郡主抬走,這馬十倍估價,再將今日損失造賬成冊,拿去找樊宰執要錢。”
后來陸萬嫌腰傷好了又被外祖父吊起來狠抽了幾遍的事情就暫且不表了。
陸萬嫌摸了摸眼前的馬,隱約覺得自己有點腰疼,她深吸了一口氣,翻身上馬,兩腿一夾,駛了出去。
敢在長寧街御馬的,必定是貴人,一路攤販食客躲閃讓路,陸萬嫌很快便趕到了廷尉司。
她才剛扶著腰坐下,直屬上級廷尉司直就捋著胡子就過來罵人了。
“陸典簿,你又遲了!”
“遲了嗎?”
廷尉司直盯著她,直勾勾的眼神讓她飽受煎熬,她恍惚想起了上一回挨罵,只因她頂了兩句嘴,廷尉司直就跟喝多了古老神秘的恒河水一樣,亢奮得像只雞年做吉祥物的三八大母雞,不斷追著她連罵了三天。
“你說得對,我遲了,我錯了。”
認錯態度這般良好,他總不會有話講了吧?
“你太令我失望了,昨日你告病沒來,你的府衛還說你病入膏肓,眼瞅著就要喝孟婆湯了。結果呢?”
——倦野,你要不要這么聽話,騙人的時候不要原封不動地重復她的吐槽啊!
智慧呢?你的腦殼里裝的也是烤腦花嗎?該不是從翟不縛那里批發來的吧!
只聽見廷尉司直繼續痛心疾首道:“——結果,你卻大搖大擺出現在街上,還帶著繆氏麒麟子一起去逛青樓!如此行事作風,怎堪廷尉司重任?我可告訴你,繆臨他娘哭了一夜,繆臨他爹一大早就已經聯合同僚上奏參你了。”
陸萬嫌:“……”
還好沒有嫁給繆臨,不然婆媳、公媳關系放眼過去全是難題啊!
陸萬嫌的父親建章王,封地在岐國的西南邊陲小城——邠塬,離汴梁十萬八千里遠,那里雖然瘴雨蠻煙,但在他的治理下別有一番特色,百姓安居,是以他們夫妻倆平日里只忙著情情愛愛,對獨女管教無方,基本放養,于是陸萬嫌就和野生的沒什么兩樣,從小便自有主張,萬事不喜與人商量。
自從到了年紀她來到汴梁入太學讀書,便單獨開府了,外祖父的府邸離郡主府很近,她這里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外祖父就會帶人帶鞭來郡主府抽她。
而繆臨他爹,可是當朝參知政事,地位不低,現如今廷尉司直給她通了氣,說繆參政已經上奏參了她,可以預見老當益壯的外祖父將于幾個時辰之內就會出現,又要對著她操練筋骨,皮肉遭難的程度難以預估。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坐以待斃向來不是陸萬嫌的性格。
“大人,我渾身疼!這次是真要病了!”陸萬嫌立刻捂住肚子,又開始發散演技。
廷尉司直點點頭,萬分理解道:“疼是應該的,一聽聞繆家兒郎好好的正路要被你帶歪,我的心肝脾肺腎也都抽抽得疼。”
“我真的錯了,放我一天假吧?我這就去他府上負荊請罪!”
廷尉司直的白眼差點沒翻到后腦勺:“你的話可信不可信?”
陸萬嫌豎起三根手指放在太陽穴處,發誓道:“我保證句句屬實,如果我再搭理繆臨,我日后的夫君就謝頂,大人,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為什么要用你日后夫君的頭發起誓?誠意在哪里?”廷尉司直對著陸萬嫌吹胡子瞪眼。
陸萬嫌解釋道:“拜托啊大人,夫君謝頂,對我這種立志要做完美少婦的人來說,已經是人生最大的打擊了,你還想怎么樣?”
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她確實非常好面子。廷尉司直終于點了點頭,準了她的假。
陸萬嫌提腿就撤,一會兒外祖父來打人,定然尋不到她。
不過這個廷尉司直,是不是買官上來的,怎么這么好騙?她陸萬嫌怎么可能有那種不爭氣的志向,還立志做完美少婦?真是呵呵,她沒說自己立志要做完美寡婦,那都算是做人留一線了。
陸萬嫌怎么可能成親。
她這輩子都不要成親。
不然費盡心思敗壞名聲圖的是什么?
倦野抱著寶劍守在一棵樹旁,見陸萬嫌出了廷尉司,忙跟了上去:“郡主。”
“欒樹收下金錠了嗎?”
“收了。”倦野猶豫片刻,很是艱難啟齒,“但他轉手就上交給了夫子,宰執大人這會兒怕是已經得了信兒了。”
陸萬嫌一掌拍向自己腦門:“……”
流年不利啊,被繆臨他爹上書噴完,太學的夫子肯定也要告狀,外祖父近日是不會叫她好過的了。
倦野從懷中掏出了好個帖子,又道:“屬下剛才回了趟府,靈璧說這些都是今日送來的帖,邀你去玩。”
陸萬嫌接過,一封封看去,無非就是什么趙家公子、王氏子弟還有國公家的嫡長子那幾位,再伴隨著一些想要跟她結交的新人,她沒什么興趣赴約。
看到最后一封貼,她才露出了笑容,對倦野道:“于今邀我去聽戲,可真太是時候了。”
“對,靈璧說了,于將軍的人也來過府上,特地給郡主留了帖。”
所謂的于將軍,是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于今,也正是大岐四大奇女子之一,她背后沒有黨羽靠山,功績和根基都不深厚,但深得官家器重。
大岐女子可為官為將,但滿打滿算,超不過十人,因此她們這些女人之間,難免會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情。
陸萬嫌眼珠一轉:“反正外祖父的毒打逃不掉了,不如抓緊時間放松一下,也好做個心理建設。”
陸萬嫌這次沒有再騎馬,她讓倦野把馬牽回了府,獨自去戲院赴約。
她到的時候,于今正抓了把瓜子在嗑,戲臺上的戲已經演過半了。陸萬嫌入了座,笑嘻嘻地問于今:“你今日休沐?”
“對呀。好想你呀。”
即使休沐,于今仍舊穿著一身利索的男裝,她從不穿長衫長裙,說是奸人太多,隨時要做好干架的準備,不能被衫裙所累。
而陸萬嫌此時穿著廷尉司典簿的官服,只是摘掉了官帽,頭發還盤得高高,顯得萬分精神。
她當職期間滿街亂竄的事情,所有人都見怪不怪了。
“你沒叫姬雀一起來聽戲嗎?”陸萬嫌環顧四周,問了一句。
于今大嘆一聲:“嗨,別提了,咱們的姬史官偷偷接私活亂寫話本子的事情東窗事發了。”
“啊?不是吧……”陸萬嫌轉念又一想,“但這事我姨母應該早就知道了,我見她看的好幾本話本都是出自姬雀之手。”
“你說得沒錯,皇后娘娘是早就知道,也早就默許了,”于今一臉無奈,提高聲線道,“但她那個奇葩,新寫的搞笑話本竟然畫風一轉,用了悲劇結尾,皇后娘娘原本正嗑得開心呢,看到男主角死的那一瞬間,硬生生把桌案掰下來一塊……”
陸萬嫌回憶了一下姨母的桌案,那可是用鐵樺樹做的,它的堅硬程度,比普通的鋼鐵還要硬一倍……這這這……
她在心中為姬雀點了根蠟,反正岐國四大奇女子,各有各的奇葩之處。
譬如明月位卑人輕卻拒絕太子求愛;于今作為猛虎武將,天天想細嗅薔薇搞對象,儼然一個恨嫁狂魔;而姬雀身為史官卻天天沉迷胡寫八寫,享受著將自己的生命懸在一線之間的快感;就陸萬嫌覺得自己只是一朵小葩,起碼那些奇葩行徑只是她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