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于今遞了把瓜子給陸萬嫌,兩個人都將姬雀作死的日常拋諸腦后,看起戲來。
陸萬嫌也嗑起瓜子,還用下巴點了點臺上:“臺上那女人怎么哭這么慘,遇見負心狗了嗎?前面演的什么?”
臺上一男一女正撕心裂肺地哭抱在一處。于今講解道:“這出戲近來特別流行,沒想到你竟然沒看過。那位是王郎,哭的女人叫珍娘。你沒來的時候,他親了珍娘,接著表明了心跡,結果挨了一大巴掌。”
“你看過了,還要再看一遍?”陸萬嫌不解。
“閑來無事嘛。”
“珍娘不喜歡他嗎?”
“喜歡啊。”
陸萬嫌嗑著瓜子,含笑地看著臺上:“喜歡還扇他?怕不是腦子有問題哦?”
于今擺手道:“誒,這你就不懂了,順序錯了呀!要先確認對方心意才能下嘴,這是禮法。”
陸萬嫌一愣。
于今繼續道:“后來那王郎還說,她想要的一切他都能給予,會保她開心無虞,唯有一條不能做到,那就是他不想與她成親。”
陸萬嫌:“……”
“你聽聽,這說得是人話嗎?”于今伸出她的手掌,掌紋顯示這是斷掌,打人極疼,最適合扇人巴掌,“連我聽了手都癢癢,我沒沖上臺一掌拍死他都算我慈祥。”
陸萬嫌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把瓜子皮扔進了嘴里,瓜子仁扔了。
“奇怪哦阿嫌,你今日怎么不愛說話?”于今問。
陸萬嫌尬笑了一下:“這出戲若早幾年排出來就好了。”
“為什么?”
“沒什么。”她接著打聽,“那后來呢?”
“什么后來?哦你說這出戲的結局啊,”仗著自己已經看過了一遍,于今擺出了一副說書的樣子,侃侃而談,“后來珍娘發現了王郎的真心,就追了上去糾纏不放,放話說‘親都親了你還這么對我?!’王郎聞之大喜,遂喜結連理。”
等等,等等!這劇情走向有點不對啊!陸萬嫌挑眉問道:“可是那個王郎不是不想成親嗎?”
于今點點頭:“以前是這樣,但是王郎經過了歲月摩挲,也辦完了想辦的事,就改變主意了嘛。”
不知為何,陸萬嫌眼中仿佛看到了繆臨來追問她的畫面,如果繆臨讓她為那一吻負責,她又會作何回答?總不能也聞之大喜,遂喜結連理吧……
她偶爾也能回想起幾年前的那天,繆臨聽了她的表白緩緩垂下了眼瞼。
他不高興,一點都不高興。
所以這個“喜”字,是絕對不會實現的。
“所以說,不要亂親人!”于今拍了一下桌,問向座位離她近些的那位小倌,“這出戲講的就是不要亂親人的寓言故事,我說得對吧?”
小倌呆了一下,斟酌道:“……呃,這樣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王郎和珍娘冰釋前嫌,很快就演到了拜堂成親的橋段,戲院里雖然看客不多,但一時間也能聽見好幾處傳來隱隱地低泣聲,也許是誰為有情人終成眷屬喜極而泣,又或者是哪位貴女觸景傷了情。
見那個小倌和于今搭上了話,剩下的一個自然不甘人后,他一手攏著袖子,一手執起糕點,慢慢地舉到了陸萬嫌嘴邊,說道:“要嘗一下核桃酥嗎?”
陸萬嫌的汗毛立刻就卷了起來。
這小倌的聲音仿佛剛喝完了幾斤砒霜齁著了嗓子一樣,將死不死,有氣無力,還故作嬌弱,膩得令人發指。
但于今請她聽戲,還找了陪聊小倌,她拂了對方的好意終究是不好。
陸萬嫌是按捺按捺再按捺,這才終于按捺住了自己的嫌棄之心。她就著小倌的手咬了一口核桃酥,點了點頭。
那小倌主要的任務是陪客聊天,陪高興了,得到的客人打賞自然也多。他看了一眼戲臺上的喜慶,找起了話題:“小娘子可有心上人了?”
陸萬嫌雙目中泛起愁緒,回道:“誰還能沒個心上人,我曾經也有過的。”
桌旁三人都一起看向了陸萬嫌,于今尤為興奮,馬上騰出手來倒了一杯茶,預備以茶佐話,聽一下八卦。
陸萬嫌繼續道:“我呀,那時的夢想就是有機會可以做心上人的身下人。沒想到,他嫌棄我,拒絕了我,于是我就換了夢想。”
當然了,也沒人關心她現在的夢想是什么。
于今只忙著追問:“誰?那人是誰?我認不認識?”
于今和陸萬嫌要好起來的時間不算長,只是聽聞過陸萬嫌一些沾花惹草的風評,沒想到那萬花叢中竟還隱藏著一個男主人公,她有點激動。
陸萬嫌故作灑脫,嘆息道:“唉,過往種種不過就是年少荒唐,不必再提了。”
于今還想說什么,那嬌弱小倌就已慢慢地倚在了陸萬嫌的肩頭,附和道:“小娘子說得對,過往只是過往,要向前看才是,眼下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陸萬嫌愣了一下,這個小倌雖然不合胃口,但這句話是沒錯的。她一時間著重在品味小倌的話上,所以都忘了要第一時間推開他。
“陸典簿每日都要尋歡作樂,可真是一刻都不得閑。”隨著一聲儒雅的男聲響起,繆臨掀了珠簾,走了進來。
一襲清雅白衣襯得他恍若神仙,頭頂有玉冠束發,沒有一根發絲凌亂,他朝她走來的每一步都自帶氣度,不娘不糙,眼尾微微一挑,便能將戲院無數陪客小倌都踩入了泥中,反正不似凡俗。
陸萬嫌幾乎是瞬間推開了肩頭的小倌,站起身脫口而出:“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于今很疑惑:“你干嘛跟他解釋?”
“對哦,我干嘛跟他解釋。”陸萬嫌這才發現自己的失誤,趕緊坐下,又蹺起了二郎腿抖了抖,“繆大人,你出現在此,有何貴干啊?”
于今就是再瞎,也能看出陸萬嫌這腿抖得可太不走心了,節奏明顯有點亂。
難不成,這位繆大人就是那位隱藏的主人公?
不能吧,繆大人從來做事說話都留三分余地,怎么可能拒絕陸萬嫌后,害得陸萬嫌馬不停蹄地就把夢想改了?這沒道理啊。
于今滿腹疑問,抓了一把瓜子邊嗑邊看。
繆臨的眼尾隨意地掃了一下那兩名小倌,雖然眼神并不凌厲,但“看眼色”是小倌們的生存之道,他們很快起身,垂首退了下去。
繆臨這時才說:“我專程來找你,是想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陸萬嫌瞪著眼睛,明知故問。
只聽繆臨又道:“昨夜之后,家父不聽我的勸阻,寫了參你的折子。你不用擔心,我會讓此事平息的。”他頓了一下,神色中帶有一絲柔和,“我心中有愧,你想要我如何補償?”
陸萬嫌擺手:“不必。”
“誒,那不成,定然是要補償的。”于今咔嚓咔嚓地嗑著瓜子,還要忙里偷閑插一句嘴。這出戲明顯比臺上演的好看許多。
陸萬嫌一臉苦悶地用手點了點桌子:“好吧,非要補償也行,我想要你離我遠一點,最好別再見到了。”
不知是在警告對方,還是在提醒自己,她又接著道:“繆臨,你知不知道我已經起過誓了,若再見你,我日后的夫君就得謝頂。你快些回家吧,別累得你爹又要磨墨提筆,上書參我。”
聽到了她話里話外的不悅,繆臨竟笑了一下,好像還挺開心。
轉瞬間,繆臨又薄唇輕啟:“今日由我來作陪,不知于將軍與陸典簿介不介意?”
于今一聽,趕緊用袖子把桌上的瓜子皮掃到了地上,招呼道:“行啊,坐坐坐,人多熱鬧。”
“喂!”陸萬嫌用眼神示意于今。
“怎么了嘛,繆大人來都來了,你見也見了,誓言已破,你未來夫君必禿無疑!”于今滿不在乎道,“既然已成定局,倒不如只看眼前,大家都放松一點。”
這是能放松起來的配置嗎???
和繆臨共處,她每一個毛孔都充斥著不適,更何況,繆臨竟還坐在了剛剛那個膩人小倌的座位上,那個座位離她最近!唉,她都快要調整不好呼吸了。
戲臺上的戲子已經下了場,于今拿出戲單遞給繆臨,本意是想讓他點出新的來看,但順嘴說了一句:“你來晚了,剛剛出戲講的是——”
“別說!”陸萬嫌火速按住了于今的手背,拼命地眨眼,語氣放軟,像是在求饒,“不要說。我來點一出新的,剛那戲不好看。”
“不如讓我來點。”繆臨接過了戲單,好看的食指順著第一行慢慢滑下來。
陸萬嫌側頭一把抓住了戲單,大拇指穩穩地蓋上了《王郎與珍娘》這個名上,她故作好奇地把戲單朝自己這里拽了拽,說道:“我們一起選。”
繆臨點頭:“嗯。”
好驚險,差點就……
繆臨又道:“你不用遮住《王郎與珍娘》,那出戲我看過,我們選別的……”
陸萬嫌的手指像被火燙了一樣趕緊松開了戲單,她一臉的泫然欲泣,恨自己的欲蓋彌彰。
只有聰明人才知道,在人生的漫漫長河中,其實開心和難過這兩種情緒并不會維持很久,唯有“尷尬”才是他娘的恒久遠,每一回想起,都能讓人恨不得回到此時掐死自己。
繆臨隨手選好了一出戲,通知下去后,戲臺上又有人登場,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