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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往事

簡敏哭了,梨花帶雨。

早上給李志凱打電話,盡管得到老公安慰,仍然在委屈、內疚之外,又增加了后悔、害怕、糾結。

最近兩、三年,在工作中越來越有感覺。領導和同事們喜歡她,半年一度的績效考評她是得“A”的常客,也就是在公司前百分之十的優(yōu)秀員工群體里。

簡敏待人謙和、溫柔,但心底里充滿驕傲,上半年績效考評得了一個屬于第二檔的“B+”,她也覺得失落。這一趟來意大利出差,卯足了勁要繼續(xù)證明自己的優(yōu)秀,要爭取這一年的年度績效得“A”,然后,得到個人職級上的晉升。

“T項目”比拼測試的順利,同事和客戶的贊賞,像南歐明媚的陽光。她雖然忙、累,但是心里充實、踏實。眼看著就要凱旋,自己怎么會在最后關頭犯下這樣的一個錯誤,前功盡棄呢?

老公在電話里說“偉中”和“興唐”形同水火,她這次犯的錯,公司會當作故意還是不小心呢?這種事情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建議,要么就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她和安子雯的見面,并不會有人知道“偉中”在技術應答中的軟肋是她暴露出去的。

簡敏登上公司的電子公告牌,搜索出好幾起與泄密有關的處罰通報。打開通報,有拷貝研發(fā)機密文檔至私人電腦的,有發(fā)送業(yè)務規(guī)劃材料到外部郵箱的,有把市場銷售的成本信息出賣給競爭對手的,公司的處罰無一例外,通通是“開除”。甚至有兩起報了案,訴諸司法。

她害怕,打算聽從老公的建議,守住這個秘密。

但是,安子雯會不會在“興唐”分享成功經(jīng)驗的時候泄露這個秘密?然后一傳十,十傳百,傳回“偉中”。

按道理說安子雯不會這么做。但是,按道理說她應該告訴自己她是那邊負責“T項目”的“操盤手”啊!而不僅僅是輕描淡寫一句“敏,我們倆見面,不談工作,尤其不談項目。”

自己怎么想得到和她談了兩句項目,后果如此嚴重。

剛才,辦公室里氣氛很壓抑。尤其是陳浩,頭發(fā)油乎乎,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坐在那里頭都要垂到桌面上去了。還有老朱,舉手投足間失去了那種舉重若輕的魅力。簡敏覺得是自己害了大家,更加胸悶。

陳浩一聲嘆氣,一句“唉!老子死定了”,她的心頭一緊,剛剛打算深藏的秘密脫口而出,眼淚也跟著涌了出來。

突如其來的坦白和眼淚,幾個大男人不知所措。

陳浩說:“怎么可能?你來了才多久,什么時候見過‘黑烏鴉’?”

朱昊明盯著簡敏,自己關于“內鬼”的直覺落到了實處。

之前大家講高層客戶關系出了問題,講技術應答和商務報價的策略太保守,講風險管理有疏漏,甚至,領導怒罵他做甩手掌柜,過于信任陳浩。他認為這些都對,但總覺得邏輯的鏈條上缺了一環(huán)。或者說,關于“丟單”,所有這些回答了“Why”,并沒有回答“How”。

只是,問題怎么可能出在簡敏身上?

他把目光轉向房間里的其他人,說:“這樣,我們今天討論得差不多了,簡敏說的問題,我先和她點對點交流,其他人去忙自己的事情。今天會議的內容大家不要擴散,陳浩負責寫會議紀要,紀要出來后發(fā)給大家審視。”

其他人離開了會議室,朱昊明看著低頭、沮喪的簡敏,說:“這樣吧,時間不早了,我們去吃晚飯,一邊吃,一邊說。你要不要先去個洗手間?”

他們去了那家海鮮餐廳。

從辦公室去餐廳的路上花了大約二十分鐘,簡敏不說話,朱昊明也沒有開口,只是把車上的收音機打開,聽著本地的廣播電臺。兩個人在各自思考,倒不尷尬。

餐廳里人不多不少,朱昊明顯然是熟客。老板熱情地把他倆引到角落里的一張小桌子,鬧中取靜的一隅。

朱昊明不急不徐,給簡敏介紹菜單上的各種意大利面。點完菜,他才問:“你什么時候去跟‘黑烏鴉’交流了?”

簡敏不敢直視老朱,她盯著玻璃杯里氣泡水激起的密密麻麻小氣泡,說:“就是那天星期六,你們晚上聚餐,我說我約了中學同學。安子雯是我中學時最好的好朋友,她帶我去佛羅倫薩玩了一天。我們本來沒打算談工作上的事情的,但是我不小心提到了AB功能。”

“你和‘黑烏鴉’是中學的好朋友,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

“我一開始只知道她正巧在意大利出差,不知道她也是來打‘T項目’。而且,還是他們這個項目的負責人。”

如果把時間退回到七年以前。

大三結束那一年的夏天,簡敏和安子雯一個從上海,一個從北京回了家鄉(xiāng)。那個暑假,她倆一起去駕校學車。

同去的本來還有一個劉麗琪,但是在重慶讀大學的劉麗琪臨時變卦,說她的男朋友老肖要去重慶培訓兩個月,她決定暑假不回懷陽,而是留在山城,找老肖玩。

駕校的同一個師傅帶了十來個學員,“興唐”駐懷陽辦事處的李志凱和王鐫亦在其中。他們比兩個女生只大了三歲,同一批被公司派駐到懷陽,如今算是在市場一線成長很快的新人。這段時間工作稍稍閑一些,兩個人決定去拿個駕照。

第一眼見到兩個女孩的時候,王鐫趕緊向李志凱通報:“兩個美女。”

“哪里?”

“九點鐘方向。”

李志凱瞄了兩眼:“不錯,不錯,那個穿綠衣服的很不錯!”

王鐫不以為然:“我發(fā)現(xiàn)你的審美一直是喜歡這種瘦瘦的,胸不大的小甜妹。”

“你這就知道胸了?”

“我眼光那是相當?shù)臏省N蚁矚g白衣服那個,起碼‘C’。要么綠衣服的你上,白衣服的我來,怎么樣?”

“你不是有小萱萱嗎?”

“分手了,我現(xiàn)在和你一樣,單身狗。”

“啥時候的事?上個月她不是還飛過來看你。”

“就是上次來的時候,突然覺得了無生趣,就分手了。”

“渣男!”

“你真啰嗦,不管你了,我找美女去了。”

說著,王鐫就朝著兩位女生走了過去。李志凱跟在他的后面,擺出有點兒無奈的表情。

簡敏和安子雯正在聊著她們的另一位閨蜜。

簡敏說:“麗琪真是重色輕友,暑假都不回家了。”

安子雯說:“麗琪對老肖,相當?shù)木o張。她說老肖在懷陽,所以她畢業(yè)后是一定要回來的。她為了一棵樹,根本是放棄了看森林的念想,希望老肖將來不要辜負她。”

“老肖不會吧?我覺得他人蠻好的,成熟、暖男。”

“蠻不蠻好現(xiàn)在哪里知道?他比我們大六、七歲,你當然覺得他成熟。我就問一個問題,他為什么樂意讓麗琪回懷陽,而不能他跟著麗琪出去呢?女生就應該犧牲事業(yè)嗎?”

“他單位好呀,稅務局,聽說收入很高,又穩(wěn)定。而且懷陽這幾年發(fā)展也很快,麗琪回來不叫犧牲事業(yè)吧。”

“那你為什么想留在北上廣深?”

“哎呀,我爸媽鼓勵我出去,說一線城市機會多,回家守著他們是沒出息。”

說話間,兩個男生已經(jīng)靠近。

王鐫開口問到:“美女,你們就兩個人吧?”

安子雯沒說話,投射過去“那又怎樣?”的目光。

簡敏下意識地反應:“是的呀。”

王鐫說:“那我們一起,剛好四個人,組一車吧!這個教練我認識,到時候他一起關照下。”

他并不認識這個教練,李志凱在心里暗嘆:“真有你的!”

第一次偶然相逢。

有兩個年齡相仿,又有社會閱歷的男生獻殷勤。李志凱總是能夠聊起大家有共鳴的話題。王鐫“中華煙”一包接一包,塞得勤快,真是有辦法令教練給了他們不一樣的關照。兩個女生的學車歷程變得比預想的來得輕松、愉快。

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重色輕友的劉麗琪邀簡敏和安子雯去重慶玩。李志凱和王鐫申請同行,獲得了女孩們的批準。他倆向公司請了兩天事假,加上雙休日,屁顛屁顛地一起去了。

吃飯爭著埋單,景點搶著買票,出門堅持打車,逛街非要拎包,女孩們不但覺得他們人真好,還對那家能給他們帶來體面收入、大方消費能力的高科技公司產(chǎn)生了興趣。

那天,老肖晚上有其它活動,劉麗琪帶著他們吃了火鍋,在南濱路上漫步。

李志凱感慨:“重慶的夜景真不錯,怎么上次來的時候沒這個感覺?”

王鐫嘿嘿笑:“上次來的時候你的興趣是去解放碑打望。”

“做人要厚道,上次我說要去南山一棵樹看夜景的,是誰說幾個大男人看什么一棵樹,一定要去打望,看美女才行。”

劉麗琪問:“你們經(jīng)常來重慶玩嗎?”

李志凱答:“哪有時間經(jīng)常到處玩,上次是我們公司幾個省的市場銷售會議在重慶開,跑過來白天晚上都開會,就最后一晚自由活動。”

劉麗琪說:“老肖有個朋友在你們公司,在非洲哪個國家,說你們現(xiàn)在每年派去國外工作的人很多,你們會出國嗎?”

“我英語不行。”

“我覺得呆在懷陽挺好,物價低、客戶也沒那么難搞。”

簡敏說:“我早兩天看到一個報道,說深圳有兩家公司,你們,還有一家叫‘偉中’的,這幾年發(fā)展很快,在全球都很有競爭力。蚊子昨天晚上還煽動我畢業(yè)了一起去深圳,就應聘你們公司。”

安子雯說:“我倆說好將來去同一個城市工作,現(xiàn)在北京是我主場,上海是她主場,我們一起去深圳最公平。”

劉麗琪叫:“兩個沒良心的,回懷陽陪我不好嗎?”

“你重色輕友,老肖會好好陪你的。”

“你可以來深圳找我們玩呀!”

王鐫來了興趣:“你倆必須來‘興唐’!我們公司明年好像要招聘五千應屆生。”

李志凱說:“是可以啊,差不多十一月份就要開始明年應屆生的招聘了,我去打聽下上海和北京的校園招聘時間。等你們到深圳上班,我們也差不多調回去了,還可以一起玩。”

簡敏其實很喜歡上海的調調,她猶豫:“不過,我同學講,深圳和北京上海比,沒有歷史、沒有厚度,他們都想留在上海。”

“沒關系,我們去了,深圳就有厚度了。我更喜歡南方,對皮膚好。”安子雯躊躇滿志。

“我們就是深圳的歷史!”王鐫附和。

“深圳不像北京、上海,它沒有那么多本地的老人、老規(guī)矩。深圳就是很多我們這樣的人的新大陸。”李志凱喜歡那座城市的年輕。

安子雯問:“你們公司的面試流程是怎么樣的?弄些面試題目給我們參考嘛!”

兩個男生興致勃勃地講起了自己畢業(yè)時應聘“興唐”時的故事。

從重慶回到懷陽的晚上,王鐫送安子雯回家。

從馬路去安子雯家,要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巷子。在巷口邊一棵大樹下的暗處,兩個人依依不舍。他拉著她的手,身體越來越貼近。她沒有退縮,直到唇和唇之間沒了距離。

李志凱的進展慢一些,等簡敏回了上海的學校,他一天一個電子郵件,卻遲遲沒有挑明企圖。

直到秋天,一個晚上,李志凱坐在辦公室加班,王鐫一邊舉著手機竊竊私語,一邊從外面回來。

他好不容易掛了電話,立馬對著李志凱嚷嚷:“志凱哥,你真是憑實力單身!”

李志凱抬起頭:“我招你惹你了?”

“蚊子說你天天給簡敏發(fā)郵件,繞啊繞啊,就是不表白。”

“簡敏跟她說的?”

“兄弟關心你,要蚊子幫你美言幾句。她說簡敏對你很有好感,但是人家不覺得你對她有那個想法。”

“簡敏怎么說的?”

“說志凱哥人很好,像對妹妹一樣對她,應該沒有別的想法。你說你是不是憑實力單身?你每天一個郵件都發(fā)了啥?天天發(fā)笑話、小說、旅游攻略還是菜譜?”

“那不止,還有電影和音樂。”

李志凱坐不住了,一個人去了辦公室的大露臺上。

他們的辦公室在市中心一座酒店的九樓,帶一個露天的平臺花園。此刻只有兩個同事在露臺的欄桿邊抽煙。李志凱安靜地站在離他們遠遠的花園一角。

他望向天空,月亮很亮,有一顆耀眼星星緊靠在月邊。他記起在網(wǎng)上看到說今天的天文現(xiàn)象叫做“木星合月”。

他發(fā)消息給簡敏:“看月亮沒?今天叫做‘木星合月’,就是月亮運行到木星旁邊,兩個星星緊靠在一起,像要合體一樣。現(xiàn)在是它們相距最近的時候,隨著時間推移,它們會相繼升高,漸行漸遠。”

簡敏回復:“看到啦,但是它們?yōu)槭裁匆獫u行漸遠呢?”

簡敏只是隨口一說,并無深意。李志凱卻越琢磨越停不下來。

終于,他撥通簡敏的電話:“Hello啊,你周末有別的安排嗎?我,我不想和你漸行漸遠。我明天下了班飛到上海來。不是出差,就是找你玩。沒關系,我明晚先過來,星期六早上再來學校找你,沒別的事,就是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掛了電話,他跟著發(fā)了一條消息:“I love you.”

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像是喝一杯冰冷的水。直到躺在床上,就要拉燈、睡覺,才等到簡敏回了一句:“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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