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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烏鴉

“T項目”涉及新產品的首次進入,涉及在市場格局的爭奪中占得先機,進入最后階段的三家公司都重視。

陳浩等人信心滿滿,但最近兩個禮拜朱昊明的感覺變得沒有那么好。

客戶剛剛更換了CTO(首席技術官)。老CTO和他們已經建立了很好的信任關系,新來的這位比較陌生,和老CTO風格迥異。雖然CTO對把合同給哪家并非一票決定權,但這個關鍵角色的變化令朱昊明不安。

還有一件蹊蹺事情,客戶突然更換了幾個評委,陳浩的友好客戶被調走了。這么一來,一是少了耳目,二是這個變化發生的時機實在令人尋味。

剛才在走廊上,他捕捉到了安子雯的小動作。他見過好幾次安子雯,她不是一個習慣擠眉弄眼的女人。直覺告訴他,她在向自己隊伍里的某人示意。那么,向誰?為什么?

電信運營商的網絡建設很快,采購合同常常金額巨大,并且,將來要想替換掉一張已經建設好、運營數年的電信網絡中的競爭對手的設備,可比更換一部手機復雜多了。所以在這個行業,更是商場如戰場,惡性競爭、商業間諜的故事并不鮮見。

朱昊明剛才掃視大家,是驚,自己的隊伍不會出內鬼吧?他把每個人過了一遍,想不到誰有可能暗通對手。

一位客戶拉開會議室的門,招呼他們進去。

朱昊明本來沒打算全程參與技術答辯會,這是陳浩和技術團隊可以搞掂的事情。他臨時改變了主意,一直坐在會場沒動。

他感覺到簡敏在開腔時聲音有些發緊、語速有些快、表情有些僵,但很快就松弛下來,越講越自如。

答辯完,走出會議室,朱昊明夸簡敏:“講得不錯!”

陳浩在一旁表功:“昨晚你們走了之后,我陪簡敏練到十二點多,我模擬客戶?!?

“謝謝浩哥,浩哥在幾個要點的地方假設了客戶各個角度的問題,想得很全面。不過,剛才客戶反復問AB功能,我心里還是慌的?!?

陳浩說:“沒事,AB功能的評分權重很低,滿分才2分。”

“那客戶為什么會反復問?”朱昊明若有所思。

晚上,酒店房間里。

安子雯卸了妝,洗了澡,裸身罩上一件酒店的白色浴袍,拿著手機,走到窗前。她把合上的窗簾又拉開一人寬的縫。窗外對著是酒店后院的停車場。停車場空著一大半,早早進入了黑夜的寧靜。

筆記本電腦連著外置光驅,簡敏在佛羅倫薩老橋上送給她的CD碟在光驅里轉動,兩個樂手正用意大利語唱著“加州旅館”。

往事如昨。

意大利是她派駐海外的第一站。那個時候,畢業才一年,一切新鮮,急著表現,又不知道如何表現。

領導是一位干練的大姐,叫徐儷。徐儷安排她先跟著自己見客戶,負責寫會議紀要。

第一次會議結束,她得意自己出來前沒有白自費一萬多人民幣去突擊口語,第一次參加與客戶的會議就能夠聽懂七七八八。她花了整個晚上的時間,整理出一份自己很滿意的,非常詳盡的會議紀要。

第二天,徐儷把審批后的紀要發回給她。她一看,心里“拔涼拔涼”,改出來的紀要和她寫的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份。

她把兩份紀要打印出來,去找徐儷請教。她耐心地逐條給她講解,告訴她每一個結論的來龍去脈,哪些內容才是要突出的要點,哪些內容是可以精簡的口水話,乃至干擾信息。那是她初到海外一線,印象深刻的第一課。

接下來的日子里,安子雯像一塊吸水能力極強的海綿,迅速吸收著各方信息。她用心消化,積極地和同事們交流,再加上一個對工作苛刻又不缺乏耐心的領導,她的進步肉眼可見。

前輩們總是愛講客戶一開始如何冷漠,自己如何以誠服人的故事。安子雯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第一個負責的客戶是一位叫索菲婭的女士,對方對中國、對中國公司沒有偏見,對自己有眼緣。她沒費多大勁就贏得信任。兩個人不僅合作愉快,而且建立了友誼。

那段時間,索菲婭不時和她去客戶辦公室底層的咖啡廳喝咖啡,有時候早上一杯卡布奇諾,有時候下午一杯濃縮咖啡。正是索菲婭的影響,她愛上了咖啡。

后來,索菲婭換了工作,不在運營商了。安子雯被公司調去了在德國的歐洲總部。但兩個人仍然保持著聯系。

故地重游,安子雯發現客戶中高層換了幾張生面孔。當地的同事并沒有能夠及時和那位新來的,一張撲克臉的CTO建立起有效溝通。她想要“破冰”,但效果不好。

那天,索菲婭得知她正在此地負責“T項目”的投標,邀請她去家里參加一個私人聚會。她去了,發現聚會的人并不多。

一見面,索菲婭很高興,遞給她一杯紅酒,說要給她介紹一位特別的朋友。索菲婭神神秘秘,把她拉到陽臺上。陽臺上一位中年男士轉過身來,安子雯一愣,一眼認出那正是客戶的CTO。

原來,CTO和索菲婭是認識多年的好朋友。

那天,安子雯和CTO相談甚歡。

安子雯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她撥了簡敏的電話。

簡敏住在公司宿舍里。宿舍房間不大,也不促狹。

她換了白色小背心、鵝黃色短褲,頭發緊緊梳在腦后,在地板上做瑜伽。

一做瑜伽就胡思亂想。她想起了劉麗琪的名言。

劉麗琪是學生時代“三閨蜜”中的另一個,畢業不久就嫁了人。嫁人時聲稱不要寶寶,因為:“現在老肖只愛我一個人。如果生了寶寶,那本來是全部給我的愛就要分一半給寶寶,我嫉妒?!?

簡敏和安子雯常常取笑她的文藝腔。

前年,劉麗琪一不小心懷了寶寶,生下一個漂亮女兒。寶寶一落地,她的“朋友圈”里再無其它,只?!皶裢蕖?。這兩年她把自己全部的愛都給了寶寶,哪里還顧得上老肖愛多愛少的問題。

簡敏想,自己在這些事情上好像沒有那么多的內心糾結。一切就像依著定理、公式在發生。

有一天,李志凱說房價越來越瘋,兩個人是不是應該去看房,然后結婚?她覺得有道理,戀愛四、五年,早就見過父母,是可以結婚了呀。于是,準備新房、拍婚紗照、打結婚證、回老家辦酒席,把“If”后的條件一項一項打了勾,“Then”,順著流程結了婚。

有一天,李志凱對她說年齡大了生寶寶風險會大些,兩個人是不是該“造人”了?她才發現自己是可以做媽媽的年齡了。于是,葉酸、排卵試紙、驗孕棒,他們又把“If”后的條件一項一項打了勾。

每個月等“大姨媽”的日子會有些糾結。既怕它按時來,身邊有幾個同事可能是加班多、壓力大,努力兩、三年,仍然不能“造人”成功。又怕它不來了,宣布自己的人生從此進入一個未知的新階段。

電話鈴響。

她從地板上起來,拿起床上的手機。那一頭是安子雯。

“敏,方便不?”

簡敏向后仰去,癱倒在床上,說:“方便,我在做瑜伽。”

“那等你做完再打給你?!?

“不用、不用,我在宿舍一個人做。什么事呀?你怎么這么客氣?!?

安子雯笑了,仿佛簡敏看得見自己一樣,說:“沒什么事,問問你什么時候回國。我買了一個摩卡壺送給你,這邊一個國民品牌的咖啡壺?!?

“蚊子,你真好!不是已經送我口紅了嗎?”

“我只能送你一件禮物嗎?那咖啡壺不送給你了,送給李志凱。我覺得吧,其實你們家凱哥比你有調調,他是悶著騷那種?!?

“我一定把你的表揚轉告給他。呀,我和志凱能不能喝咖啡?現在準備懷孕的時候。”

“沒那么夸張吧,咖啡都不能喝?不能喝你們就存著,等寶寶生下來喂他咖啡奶。哪天方便?我拿過來給你?!?

簡敏翹了翹嘴,說:“不急,還早,我以為答辯完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可以回去了。但我們同事說中標之后可能還會有技術上的澄清,最后談判的時候可能還會涉及技術討論。他們要我至少再等半個月才能回去?!?

“你的同事很有信心嘛!”

“可不是嗎,你知道我們同事叫你什么嗎?”

“叫我什么?”

“他們叫你‘黑烏鴉’!”

安子雯“哼”了一聲:“笑我黑?”

“他們說你的胸,挺得像烏鴉?!焙喢籼稍诖采希Φ没ㄖy顫。

“賤!烏鴉的胸有我的好看?一幫油膩男,有他們哇哇哭的時候?!卑沧遇┖藓薜卣f。

“主要還是說你厲害啦,說你很能打,經常給我們帶來麻煩,對‘偉中’來說,你像一只不吉利的烏鴉。我們領導也夸你,說你從不放棄,還說你像‘一代宗師’里章子怡演的那個人物?!?

“這個比喻可以有,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安子雯很嚴肅地說:“敏,我跟你說,‘T項目’對我很重要。如果‘興唐’贏,我算是為五年多的海外經歷劃上一個圓滿句號,回深圳可以安排一個好崗位。對你來說,你只是過來支持的技術專家,如果你們丟單,責任在你們銷售的人笨,不在你。你小心不要背鍋?!?

“你也很有信心呀!”

“一切皆有可能?!?

第二天,陳浩和朱昊明一早去了客戶那邊。項目組里子公司的同事也不見了。只有簡敏和兩個來出差的同事坐在他們的“作戰室”里。

簡敏去公司食堂吃了晚飯,和兩個同事散步一大圈。回到辦公室,她瞥見朱昊明的房間里不止一個人影。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正猶豫是現在就回宿舍休息,還是等一會兒,只見項目組負責交付的同事沖了進來,一副一言難盡,又不得不說的樣子:“靠!出大事了,丟給‘興唐’了!”

簡敏沒反應過來:“什么丟給‘興唐’了?”

“合同??!‘T項目’的合同!馬總和老朱、陳浩在單獨討論,我先出來了?!?

馬總是“偉中”在此地的老大,朱昊明的領導。

一石激起千層浪,“作戰室”里的人個個瞪大眼睛,發出各自的驚呼:

“真的假的?”

“我們不是遙遙領先嗎?”

“怎么會?哪里出稀奇了?”

負責交付的同事走到小白板前,拿起一支記號筆,劃了劃,沒墨水,狠狠扔進一旁的垃圾簍,拿起另外一支筆,說:“哪里都出稀奇了!”

他剛才聽了老朱和陳浩的分析,這會兒也想自己理一理。

他一邊寫,一邊說:“比拼測試我們領先‘興唐’3分,技術應答我們落后2分,整個技術標我們領先1分。商務標的評分我們比‘興唐’落后2分。這樣,我們的總分落后‘興唐’1分,險敗?!甆EL’排第三名,他們總分比我們落后2分,三家咬得很緊?!?

簡敏滿頭問號:“浩哥不是說比拼測試我們領先6分嗎?怎么變3分了?他們的技術應答怎么會比我們高2分?浩哥不是說商務標我們也是滿分嗎?”

“陳浩那個土人哭得稀里嘩啦的。馬總火氣很大,說過去打項目大家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從沒見過像他這么盲目樂觀的,果然翻船了。領導說從來只有迷惑對手的,沒見過關起門來往自己家里扔煙霧彈的?!?

一位同事為陳浩抱不平:“領導這也是馬后炮嘛?!?

“子公司又不是只有‘T客戶’,領導事情多,這段時間在‘I客戶’也有個重大項目。那邊項目組天天哭爹喊娘,叫搞不掂,求領導多指導、多支持,結果早兩天中標了。人家多會啊!”

“那前面浩哥打聽到的消息都是假的?他的友好客戶有問題?”

“也不是,據說是在原計劃打開技術應答之前的最后關頭,CTO要求改了評分規則。一個是把技術標中比拼測試的評分權重從20分改成了10分,技術應答從40分變成了50分。這樣,比拼測試我們領先的6分就按比例減少,變成了3分。另一個是技術應答中AB功能的分值從2分變成了6分?!?

簡敏不明白了,問:“評分規則還可以改?”

“通常不會改,但是如果改了,我們也沒屁放。因為規矩是如果有特殊情況,可以改變評分規則,只是第一必須最晚在打開乙方的投標文件之前,第二必須報客戶高層決策。這兩個條件客戶都做到了,而且他們有充分的理由。”

“什么充分的理由?”

“CTO認為這次是新產品,應該更加重視前瞻性和創新能力,重點在針對未來交付版本的技術應答上。他認為基于既有能力的比拼測試的評分占比過高。另外,他認為AB功能很重要,乙方應該在這一次提供?!?

“那評分規則也不能說改就改吧,我們能申訴嗎?”

“咋申訴?客戶公布的只有技術標占60分、商務標占40分的評分權重,并沒有公布各評分項的細則,那是對乙方保密的。我們都不應該知道這個評分規則有變化?!?

幾位男士嚷嚷著出去抽根煙,“作戰室”只剩下簡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他們久久沒有回來,簡敏的腦子圍繞著幾個疑問在轉動:“為什么技術應答我們會落后?AB功能的分值為什么會從2分變成了6分?是不是自己那天答辯的表現不好?”

她走到辦公樓外的吸煙處,不見幾位男士的蹤影。

她走回辦公樓。電梯上了三樓,門一開,馬總在外面等電梯。她怯怯叫了一聲。領導點點頭,氣沖沖地擦肩而過。

她看到朱昊明房間的門開著,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朱昊明正好過來關門,見到簡敏,他先開了口:“我們丟單了?!?

陳浩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手在摳礦泉水瓶上的商標紙。

他抬起頭,眼睛紅紅的,一臉喪氣,看來真的哭了一場。

簡敏說:“我聽老黃說了。朱總,老黃說技術應答我們落后了,AB功能的分值也加大了,是不是我那天沒有答辯好?”

朱昊明搖頭:“和答辯沒關系,我們從一開始就輕敵了。技術應答保守了。商務標也沒預料到‘NEL’報了一個比較貼近我們的報價,盡管他們還是報價最高,但把我們拉到了平均價之上?!?

陳浩說:“你沒什么內疚的?!跒貘f’色誘CTO,讓客戶把評分規則給改了。我居然被這么低級下賤、原始落后的套路給偷襲了!”

“不是說因為CTO認為新產品應該更加重視前瞻性和創新能力,所以才改了規則嗎?”

陳浩激動:“哪里會那么簡單?我們已經打聽到了,是‘黑烏鴉’搞掂了CTO,老子被‘黑烏鴉’干了!還有,領導懷疑有內鬼。”

朱昊明拍了拍陳浩的肩膀:“別瞎嚷嚷,只是我和老馬的直覺,沒依據?!?

他看到簡敏的表情,解釋到:“我們分析,評分規則的兩處改變都是對我們不利的,針對性很強,幾乎是抓住了‘興唐’唯一可能縮小技術分差距的點。按理說,投標文件是密封的,不會有人提前知道我們放棄了AB功能的2分,這個2分還突然變成了6分。精準打擊,我和老馬直覺有泄密的情況?!?

簡敏突然記起那晚在佛羅倫薩的山上,她對安子雯說:“我們技術標也得不了滿分,AB功能答了‘不滿足’”。

以及,安子雯說“靠!我們公司那幫土人說AB功能是你們引導客戶加到標書里去的,我還以為就我們搞不掂!這TMD都是哪里來的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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