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理工生為多數(shù)的“大廠”,男士們要么襯衫,要么T恤,著裝更加顯得一致。女士們總是有人穿得或薄、或透、或露,展現(xiàn)好身材。某些男士走在路上,眼睛左邊、右邊,不停。空氣中荷爾蒙的味道比冬天濃烈一些。
那天,簡敏穿著不性感,而是,梁俊華嘴里的“霸氣戰(zhàn)袍”。她穿了一件絲綢質地的襯衣。第一眼看,藍色、黃色、灰色,花色雜亂。第二眼看,暗花中隱蔽著一只老虎。襯衣領口不高不低,露出在佛羅倫薩買的那條“白羊座”吊墜的項鏈。她今天在公司展廳接待山東客戶,選了這件衣服。
晚上,一個人坐在開放辦公區(qū)。她在支持德國的一個項目,做方案。白天的時間接待國內客戶,只能晚上趕海外項目的“DDL”。
梁俊華也在加班。他們在西班牙有一個大項目,除了現(xiàn)場的人力,深圳團隊占用了一間會議室,設了一個“作戰(zhàn)室”,與馬德里協(xié)同奮斗。因為時差,這些日子梁俊華帶著一隊人早上睡覺,晚上窩在“作戰(zhàn)室”里。他甚至搬了一張“豪華三折行軍床”進去。
九點,劉貴杰的大嗓門打破寧靜:“怎么‘作戰(zhàn)室’里面一個人沒有?這幫小子,九點鐘就回家睡覺了。”
要是以前,簡敏會禮貌地站起來。但是現(xiàn)在,她沒有反應。
劉貴杰停下腳步,酒氣彌漫。
她領口的紐扣無意間多開了一顆,他盯著她的鎖骨。
簡敏這才抬起頭:“他們去食堂吃夜宵了吧。”
“很久沒和你溝通了,你到我辦公室來。”
“哦。”
她磨蹭兩分鐘才起身。這段時間見到姓劉的就不爽,何況現(xiàn)在一身酒氣。但畢竟是領導,不能不理。
天花板上的燈開了一半,房間里不明不暗。劉貴杰坐在他的大皮椅上,舒坦地靠著椅背,看著桌面上的筆記本電腦。
簡敏站在桌前:“劉總。”
他沒有答應,沒有抬頭,仍然看著電腦屏幕。他臉上的神態(tài)似乎有些不尋常,令房間里面多了尷尬和不安定的氣氛。
他終于開口:“你過來,講講你們這個表中的數(shù)據(jù)是什么意思。”
她只好繞過桌子,站在他的椅子旁邊。
他側了一下身子,她錯覺是讓開了距離。實際上并沒有,反而變成側對向她,半環(huán)抱的姿態(tài)。
她沒有留意到身體的姿態(tài)和語言,認真看向桌上的電腦屏幕。是“PPT”中的一張表格,“PPT”不是播放模式,字小。她的身體俯下去,向他解釋表格中數(shù)據(jù)的涵義。
劉貴杰的視線已不在電腦屏幕,而是落在簡敏腰臀間的曲線。
男人對女人的欲望,可以是因為愛,也可以是因為想控制、要征服,甚至因為怨恨、報復。過去半年多,眼前的這個女人撩得自己心猿意馬,卻什么便宜也沒有給占到。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還是拿捏男人游刃有余?
簡敏最初感覺到腰上有東西的時候,并沒有反應過來。劉貴杰的手向下滑,她驀然一驚,身體彈開。
她驚慌地看了一眼他,沒斥責,沒喊叫,只是逃。
他的辦公室大,他的動作快,幾步趕上:“你等一下,有事跟你說。”
她遲疑一秒鐘,他的一只手已經(jīng)按在她肩膀,一使勁,把她的身子帶到了門旁邊,側面的墻上。他擋在她的面前。
“劉總,我要回家了。”
“你天天加班,辛苦是辛苦,但是方法不對,事倍功半,為什么非要這么被動呢?”
“我哪里被動啦?我要趕德國項目的‘DDL’,完全可以推掉接待山東客戶的事情,我……”
直到這一刻,她仍然在下意識里委屈,仍然沒有明白他嘴里“主動”的涵義。
劉貴杰的身體壓迫過來,簡敏推擋著。她想喊,但喊不出大聲音:“讓我走啦。”
輕聲的央求像是在撒嬌,令人更加興奮。他不做聲,兩只手分別抓住她的兩只手腕,把她的一雙手往上舉,固定在了頭頂上方的墻上。
他力氣大得驚人。簡敏的兩只手像是被釘在墻上。她身體被展開,羞恥、驚恐。
他的嘴湊上來,碰到她的臉。她想到了用腳踢。他中了一腳,“哎喲”一聲。為了接待客戶特意選的高跟鞋,被踢中了挺疼。
走廊上傳來漸近腳步聲,劉貴杰比簡敏先聽見,伸出一只腳,想把門踢關。糾纏間,沒掌握好力量,玻璃門發(fā)出了不小的動靜。
人影停留在門外,梁俊華在那邊問:“劉總,你沒事吧?”
簡敏終于叫大聲了一些:“小梁……”
梁俊華納悶地擰開門,看見糾纏中的,自己的男神和女神。他不知所措。
簡敏用力推開面前的劉貴杰,低頭沖了出去。
梁俊華看看領導,又叫了一聲“劉總”,猶豫了一下,轉身去找簡敏。簡敏沖進了洗手間。
劉貴杰像沒事人一樣,跟出去,叫住梁俊華:“小梁,怎么作戰(zhàn)室里面一個人沒有?”
“都在啊,剛才我們去食堂吃夜宵了。”
“走,去看看。今天項目進展順利嗎?遺留問題閉環(huán)得怎么樣了?”
洗手間里,簡敏整理好自己,回過神來,越想越氣。
她牙一咬,要去找劉貴杰算賬。
劉貴杰的辦公室里沒人。簡敏跑到樓下,追到院子門口,不見劉貴杰身影。
深圳的桑拿天,晚上仍然濕熱。在室外這么一跑,一急,汗涔涔。她返身回到樓里,去“作戰(zhàn)室”,項目組的其他同事在,唯不見梁俊華。
讀過的書里面沒有講到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她有些后悔,剛才梁俊華站在門口的時候,自己應該喊“救命”,應該拉著他當證人。今天晚上的事情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吧。
簡敏走回自己座位,卻看見劉貴杰和梁俊華站在走廊盡頭,劉貴杰的辦公室門口。
她氣血上涌,徑直上去。
劉貴杰望著沖過來的簡敏,納悶。在他的經(jīng)歷、見識中,女人要么從了,要么逃了。這個女人現(xiàn)在是想干什么?
還沒反應過來,一巴掌扇到,他的臉上多了幾道手指印。
簡敏不解氣,一邊繼續(xù)撕打領導,一邊告訴旁邊的梁俊華:“小梁,他非禮我!”
劉貴杰脖子上又被抓了一把,惱了,還手,掐住簡敏的脖子,往墻上推:“你TMD瘋了!”
初識的時候,梁俊華曾經(jīng)疑惑過簡敏是不是傍領導的“綠茶”,但只是在那一、兩天。如今他早認定同桌的她不是那樣的人。
剛才,聽到領導辦公室有奇怪的動靜,走過去后除了那聲“小梁”,沒見大喊大叫、激烈反抗什么的。然后,她一聲不吭走了,他若無其事談項目,梁俊杰的心里不是滋味,反應不過來撞見的到底是什么情況。
這道題,對他來說,“超綱”。
這會兒,男神和女神廝打在一起。看見簡敏被掐住脖子推在墻上,看見她無助的眼神,他趕緊上去拉劉貴杰。三個人糾纏,梁俊華抓住劉貴杰的手腕一使勁,自己的胳膊肘重重撞在劉貴杰臉上。
劉貴杰“哎喲”一聲,人往后退,臉上見血。
兩個晚上巡邏的保安先出現(xiàn),然后才驚動到“作戰(zhàn)室”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同事們。
李志凱在南京出差。
簡敏的第一個電話不是打給老公,而是吳若凌。吳若凌在深圳,接到電話趕到“偉中”園區(qū)門口,等著陪簡敏回家。她倆到簡敏家里時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
吳若凌憤憤地:“你寫一個投訴郵件,發(fā)給領導和HR。要發(fā)給公司大領導和公司人力資源部,發(fā)給老板都行,必須越級。如果他們不理,你就上‘天涯’、上‘微博’、發(fā)‘朋友圈’,絕對不能放過姓劉的!”
“現(xiàn)在就寫嗎?”
“反正睡不著,我陪你寫。”
那一夜月色溫柔,簡敏、吳若凌、梁俊華、劉貴杰,還有羅明麗,各自無眠。
簡敏把半年多的委屈,看不順眼的事情全部倒了出來,包括領導粗暴的工作作風、賭博、績效考評的不公。吳若凌讀一遍,感覺顯得兩個人各種積怨,不好。她建議聚焦劉貴杰色膽包天,囂張地在辦公室里非禮加班的女下屬。
改完一稿,簡敏問:“要不要說他人品一直很差,和羅明麗有婚外情,還騷擾你。”
“不好,‘綠茶’肯定不會作證自己賤。我現(xiàn)在是競爭對手的員工,不能把我扯進來。不過你講得有道理,最好是證明他長期道德敗壞,不是今天一次酒后亂性。”
“那我把他在納米比亞賴在我房間不走的事情加進去。”
“那個可以寫。我聽說他在廣州出過事,把妹子肚子搞大了。狗改不了吃屎,你就說他每到一個地方都亂搞。”
“以前的事情我又不知道,沒有證據(jù)。”
“我聽一個以前在廣州辦事處的小姐姐提過,應該是真的。小姐姐和我關系不錯,要么這樣,等早上我再確認一下,我們中午前把郵件發(fā)出去也不遲。”
天亮之前,她倆在主臥的床上睡了。
睡不多久,吳若凌醒來,身邊不見簡敏。她叫了兩聲,沒人答應。一激靈,坐起來,看見枕頭旁邊,自己的手機下面壓了一張字條。
“凌姐,我上班去了,謝謝你陪我,你問到情況以后打電話給我。”簡敏的字寫得像小學生一樣。看起來確實如她自己所說的語文成績不好。
吳若凌非常驚訝,撥了簡敏的手機。
“你怎么上班去了?”
“好多事情,我答應德國項目組今天把方案發(fā)給他們的。你問到廣州的情況之后告訴我,我們電話和郵件對投訴信呀。”
“你這么實在的,還有心情管他什么德國項目的方案?”
“我想過了,今天要按時打卡上班。我又沒做錯事情,為什么不敢去公司?要有人怕出現(xiàn)也應該是壞人怕吧。我是幫一線的同事做事,幫公司做事,又不是幫他姓劉的做事。我剛剛跟我老公講了。”
“你老公怎么說?”
“他要我不用怕,他今天趕回來陪我,他支持我堅決投訴。我剛以為我會一打通他的電話就哭,但是沒有咧。不過我沒有跟他講得很嚴重,不想他太生氣。”
“簡敏,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發(fā)現(xiàn)你本質上是個‘大心臟’啊!”
“什么意思?”
“就是講你看起來弱弱的樣子,實際上心態(tài)穩(wěn)得一批,還能去上班,還做得出方案。”
“沒有吶,我昨天整個晚上都是懵懵的,今天早上才反應過來。”
陽光透過窗簾,吳若凌打量著這間裝修簡潔的臥室。頭頂一盞海豚形狀的吊燈,可愛。地板一角放著一對啞鈴、一個“桑巴榮耀”的世界杯比賽用球,應該是男主人的趣味。梳妝臺上沒有擠滿化妝品,倒是疊著三本暢銷書,《大數(shù)據(jù)時代》、《不畏將來,不念過去》和《追風箏的人》。她記得簡敏提到過會讓老公推薦流行的書。
拉開窗簾,窗戶朝向東邊,視線所及,是望不到邊的建筑工地。那是正在建設中的后海總部基地,深圳灣的未來。
吳若凌意外簡敏去打卡上班。那一刻亦感覺到簡敏的內核遠比表面上要堅韌、穩(wěn)定。平時看上去單純、有些嬌氣的她,真遇到事時,從來不是選擇逃避、認輸。
吳若凌越來越喜歡這個認識不久的新閨蜜。她開始打電話,扒劉貴杰的黑歷史。自己在“忍”過、“狠”過之后,選擇了“滾”,現(xiàn)在必須幫助留下來的姐妹扳倒害群之馬。
簡敏坐在格子間里。老周路過兩次,欲言又止。梁俊華遲到了兩個小時,他說昨天那一肘子讓領導鼻梁骨骨折了,但聽說不嚴重。他想跟簡敏多說幾句話,正好吳若凌的電話過來,簡敏接著電話,走去了走廊一角。
吳若凌亢奮,她扒到的料超出預想。劉貴杰確實是一個慣犯。他在廣州辦事處時出軌,把剛畢業(yè)的女下屬肚子搞大。辦事處領導曾總保他,講他戰(zhàn)功赫赫,“寡人有疾”不該是死罪。公司把他發(fā)配到南亞的艱苦國家去將功贖罪。他老實了兩年,被調去越南。在越南期間,又勾搭上子公司的越南妹子,始亂終棄,借調動回國的機會甩了人家。妹子投訴過,又是被已經(jīng)在公司總部做領導的曾總壓住了。
兩個人討論怎么把劉貴杰的“黑歷史”加到投訴信中去,既強調他一貫道德敗壞,公司絕不應該再放任,又能寫得簡潔,重點在他昨晚毫無敬畏的猖狂。
中午下班前一秒,簡敏點了郵件的“發(fā)送”。
她用的公司郵箱,實名投訴。主送公司的“BCG”投訴郵箱,抄送上級領導、上上級領導、上級人力資源部長、公司人力資源總裁。她把郵件密送給了梁俊華。
梁俊華叫簡敏一起午飯。他相信她,但很不開心。對他來說,一個偶像“塌房”,另一個偶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和委屈。
下午,辦公室里比平日安靜。老周不在,劉貴杰沒有現(xiàn)身,羅明麗沉默了一天。簡敏總感覺有人故意路過自己身邊,投來異樣目光。
梁俊華從“作戰(zhàn)室”那邊匆匆過來,捧著筆記本電腦,叫:“簡敏!”
“什么事啊?”
“我們找個地方,緊急重要。”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推開一間會議室的門,里面有人。再擰開一扇門,還是在開會。好容易進到一間空會議室,他正要開口,有人來驅趕:“你們訂了這個會議室嗎?”
“哎,五分鐘,我們就五分鐘。”
“不行!我們這么多人,線上還有人,每個人被你浪費五分鐘,加起來浪費公司多少分鐘?多少錢?最討厭不提前訂,亂占別人會議室的了。”
他只好帶著她走到樓梯口,那里有會客用的沙發(fā)、茶幾。
梁俊華說:“你看了不要太氣憤哈,他們轉給我一個投訴郵件,投訴你的,還講我,TM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