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漫長的打工人生涯，讓羅夏明白一個道理。

——當上司做出一副我跟你是好哥們好朋友的時候，千萬別傻逼逼地就真覺得對方是可以掏心掏肺、失散多年的家人。

——鬼知道對方笑瞇瞇地聽著你滔滔不絕地講著，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比如眼前的尤金。

這年頭是人是鬼都在秀。

出身荒野流浪者、拋夫棄女、差點被野男人原配弄死的侯爵夫人，如今是庇護所貴族體系里數一數二的人物。

老煙桿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輕輕松松就把一個跟斯通家族毫無關系的菲歐娜送上了侯爵繼任者的位置，更不用說另一個繼承者競爭人選丹尼爾天天往她店鋪里跑。

摩·山末就更不用說了，總感覺哪哪都有他。

那么眼前這個看起來天天窩在教堂里禱告的糟老頭子呢？

羅夏看不懂，看不透。

那謹言慎行絕對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回想踏入庇護所這段時間以來，他唯一一次不謹慎的做法，就是主動找上老煙桿。

原因是他看到了菲歐娜被侯爵夫人當做傀儡一樣擺弄，內心有些難受。

菲歐娜救過他的命，她為流浪者營地營造的氛圍讓羅夏輕松地度過了對這個世界最陌生彷徨的階段。

共同在危險的荒野上度過的那段時光，最后階段的談心交流，讓兩人建立了不錯的朋友情誼。

可惜……

他如今人微言輕，對好多事無能為力。

老祖宗就說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弱小的時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摻和別人的苦難，顧好自己。但倘若擁有了足夠的實力，對于菲歐娜他是愿意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的。

這就是他對老牧師尤金的安排如此認同的原因。

因為不管對方有沒有在謀劃什么，他從中受益的，是別人拿不走的自身能力的提升。

這才是最關鍵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還沒等他來得及辭別老牧師尤金，一群人鬧哄哄地就來到了教堂里。

這座教堂地處神廟的外層，卻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隨意走入的。

它主要用作于讓庇護所貴族們向機械女神禱告的地方。

除了地區主教親自率領牧師們安排的大型儀式，這里是貴族們能找到的為他們安排最高規格禱告儀式的地方了。

其次就是老牧師的直管下屬們，安排在各大街道面向貴族的禱告廳。

至于城內那座比眼前這座更輝煌更雄偉的庇護所教堂，反倒是面向城內普通民眾，標準的商業化教堂，那里一般不會提供什么有價值的儀式。

這么一個規格其實很高的地方，這時候卻嘈雜得好像菜市場一樣。

老牧師面色一沉，剛要吩咐羅夏去外面問問，就看到有幾個年輕牧師跑在前頭沖了進來。

“尊敬的山門牧師，黛西·斯通來了！”

“她說要向機械女神禱告，為父親哀悼并祈求神靈眷顧祂的信徒亡魂……”

“黛西真的是人美心善啊……”

“山門牧師，能讓我參與到這場儀式里來嗎，我會幫忙打下手……”

年輕的牧師們你一言我一語，聽得老牧師尤金偷偷翻了個白眼。

羅夏分明聽到他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家女神可不管這些屁事！’，然后就看到這老頭擺出了一臉慈祥和藹的老者形象，笑瞇瞇地跟著年輕牧師們說，“好好好，不過我要看看誰表現得最好。”

一副幼兒園園長的口吻。

于是這些激動得斗志昂揚的小朋友們，開始任由老牧師指揮著籌備儀式，順便額外把這座教堂里里外外捯飭干凈。

搬動墻角舊物，清理灰塵和蜘蛛網，清洗地面石磚，那活兒甚至要用搶的。

“免費的義工，不用白不用。”老頭嘿嘿嘿地笑著，小聲跟羅夏調侃道，“平時要找幾個人來幫忙，哪有那么容易。”

“我看啊，他們就是吃太飽閑得慌，多干干體力活，就沒力氣想女人了。”

羅夏表情古怪地聽著，不打算發表任何想法。

他沒去幫忙，甚至已經開口跟老牧師道別了，準備轉身離去，竟真的如老牧師所說，跟這些年輕牧師反著來。

早上年輕牧師們都離開了，他來了，現在年輕牧師們一窩蜂地回來了，他反倒是要離開。

老牧師笑瞇瞇地點頭，“去吧去吧，明天直接去機械師學院，我會給你安排導師的。”

……

羅夏獨自一人向外走去，腦海中不斷思索著老牧師講述的‘機械是機械師之本’的內容，莫名發現這套說法竟和自由軍團的齋鳥說的自然之道類似。

他思索著老牧師搞出的那個花里胡哨的圣光特效，與自己的圣光特效做對比，琢磨著是不是自己對這道術法有改進的可能。

沒走多遠。

從教堂大門彎彎曲曲的道路穿過一片林海來到一片空地前，他竟碰到了侯爵夫人一行人。

羅夏只是合十行禮，念叨著‘愿機械女神庇護你’，做一個牧師應該做的事情。

侯爵夫人和身后的隨從們連忙回禮。

待羅夏要繼續前行，侯爵夫人叫住了他，“這位年輕的牧師……”

她上下打量著羅夏，目光充滿了審視，“您是丹尼爾的副手吧？我在昨夜的晚宴看到過您。”

羅夏面色平靜地看向她，只是平淡地答復道，“我是尤金·山門牧師的下屬，目前確實被安排到侯爵府街道禱告廳任職，在其中擔任副禱告牧師一席。”

他看侯爵夫人還要嗶嗶什么，讓開了道路，徑直做了個請的動作，“尤金·山門牧師已經在教堂里等待了。”

這下子侯爵夫人也不好耽擱，深深地看了眼羅夏，帶著隨從們快步離去。

意外的小插曲根本影響不了羅夏。

他不至于因為老煙桿和摩·山末都盯上侯爵夫人就看輕對方，也不會傻呵呵跟關系不錯的丹尼爾一起對她同仇敵愾的樣子，只是像遇到個普通貴族那樣對待就行。

甚至他腦袋里想著的，依然是圣光特效的事情。

可惜，人事紛紛總是擾人清靜，他又再度被叫住了。

停在和教堂有一段距離的一片更大的空地旁，一輛邊框鎏金鑲滿奢華花紋浮像的蒸汽廂式汽車，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戴著紗幔只露出眼睛的臉龐。

是菲歐娜。

她看起來比熟悉的那個菲歐娜白多了，也不知道侯爵夫人用了什么樣的美白手段，竟效果這么好。

菲歐娜左右觀察了一下跟隨在車旁的仆從們，對著羅夏招了招手，使了個眼色，說道，“這位牧師，我能咨詢一下您嗎？”

羅夏朝前走了幾步，面色平靜地看了眼打算靠近旁聽的仆人，看得那人有些拘謹地再度走開，這才來到車窗前，合十行禮，“愿機械女神庇護您，請問您有什么疑惑？”

菲歐娜眼疾手快地將一面白金色的手持鏡塞入羅夏牧師袍的寬大袖口里，這才抬高聲音問道，“請問您有看到我的母親嗎？”

羅夏眉頭一挑，悄悄對她眨了眨眼，這才回答道，“侯爵夫人已經去往教堂與尤金·山門牧師溝通儀式的細節，請您稍作等待。”

簡短的交流，一觸即離。

羅夏繼續一副沉思模樣離開神廟，在路邊遇見城防軍的車輛，便搭乘他們的車輛回到住所，這才把袖子里的那面手持鏡拿出來。

手持鏡的鏡面巴掌大小，橢圓形，下方延伸出一根手柄。

這鏡子做工看起來極其精致，用玫紅色的金屬嵌刻了好多繁復的圖案，屬于是一眼看去很低調，但細看一副買不起的樣子。

唯一的問題是它有點厚。

鏡面部分足足有兩厘米的厚度。

羅夏翻來覆去地打量，陡然心中一動，啟動了腰間的交互機，通過機械之魂將自身的感知蔓延到手持鏡上面。

果然，它有點類似牧師腰牌，是一種沒有蒸汽鍋爐的蒸汽機械。

隨著腰間交互機的能量化為震蕩和波動傳遞到羅夏身上，又沿著手柄蔓延到鏡面，原本光滑的鏡面陡然裂開。

噢，用裂開來形容可能不是很準確。

它的鏡面竟然是無數根細針整齊堆疊而成的平面，隨著能量涌入，這些細針竟開始像海浪一樣一波一波地在鏡面上凸起又降落。

“這玩意有什么用？”

羅夏琢磨了好一會兒，不得其解，沒想到過了差不多一分鐘，密密麻麻的細針盡數回落組成鏡面，又有部分再度凸起，在鏡面上組成了一串文字——對鏡未接通。

手持鏡邊緣亮起微光，讓這些組成文字的細針看起來極為顯眼。

“哇哦~”

羅夏驚呆了，看著這玩意，“手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