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末,大年三十。
(西歷1745年)
“滋啦……”
潛山縣城的夜空中,不時被彩色的光芒籠罩,光芒有藍有紅,其他顏色夾雜在其中,構成了一幅美妙的新年畫卷。
煙花之下的潛山縣城,街頭到處都是歡慶的人群,偶爾有戶人家冒出白煙,還能遭到嘲笑。
這個時期的人睡的早,也就類似新年這樣的重大節日才會守夜跨年,熬一次夜。
而年夜飯更是在下午便做好了,除了那些“講究吃穿”的大戶,城內大部分人家此刻大部分都已經吃好了。
此時出門的大部分都是閑的無聊的大人,以及那些拿著“壓歲錢”買炮胡鬧的小鬼。
大人其實也不算太多,因為按照往年的規矩,這個時候正是“麻將聲”最響的時候,好賭的人吃完年夜飯便跑出去了。
而那些平時不賭的人,這個時候也會上場摸上兩手,顯的身上有些年味。
當然,這些都是市井小人物才會干的事,對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來說,年夜飯,正是“施展”的好機會。
豈能錯過!!
這不,某人就已經施展開來了。
………
縣衙后院內,此刻已經擺滿了桌椅,凡是捕頭,衙頭,百夫長,師爺之類的人物,此刻卻是全部聚在了一起。
細細一數,不下三十多號人。
幾張大圓桌上,擺滿了“佳肴”,其中以地方菜為主,最中間甚至還有一盤“熊掌”。
再看眾人座下的墊子,也是用“灰狼皮”縫的,主位上,更是用上了“虎皮”。
看起來不像是縣衙聚會,反倒像一群山大王在喝肉酒。
主桌之上,許濱拉著幾個百長正在劃拳,只不過桌上的酒菜卻是一口都沒有動,只是嘴里喊著:
“先記下!!”
而在另一個位子上的楊立仁則是小聲的低頭和蔡宇談笑。
“前日你指揮的槍兵就是比許濱的指揮的好,他只會蠻干,日后若要建功,當從你這開始。”
蔡宇聽著楊立仁“半真半假”的恭維,探著頭做出聆聽的姿態,待其說完后開口:
“楊大人的本事我們都是知道的,許帥日后要圖大業,還需依靠楊大人您,我等也只能聽后差遣了。”
楊立仁聽后雖然心里高興,表面卻是拉著蔡宇的手:
“我們這群人都是紙上談兵,也就蔡老弟你有攻打州縣的經驗,日后若要起事,我當在許帥面前,表奏你為先鋒,到時候建功立業,成就一番大事,自然不再話下!!”
蔡宇“嘿嘿”一笑,露出靦腆的笑容,好似真的認為楊立仁這話是對的。
就在兩人繼續攀談的時候,一聲長調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許縣丞到!!”
“嘩啦”幾聲,幾桌人都站了起來,包括劃拳劃到一半的許濱。
只見一身樸素長衫的許浩從里面走出,不像個統治一方的梟雄,反而像個“書生”。
但越是如此,越是無人敢小瞧,只見眾人見到許浩后齊先前拱手,口呼:
“拜見縣丞大人……”
“拜見許帥!!”
許浩同樣拱手回禮,嘴里念道:
“諸位都是自家兄弟,請坐!!”
眾人嘴里說著“不敢”,身體卻很誠實的坐下了。
而等所有人坐下后,許浩卻沒有坐下,而是向后招了招手,隨后就見幾個拿著托盤的下人走了出來。
托盤掀開,露出一排紅色的紙包。
許浩指著托盤說道:
“所謂辭舊迎新,我為主,少不得要破費一番!!”
許浩說完就讓人帶著托盤來到各個桌子,親自上前分發。
發到的人都“誠惶誠恐”,有些第一次見到如此陣仗的人,還跪在地方給許浩磕頭。
許浩則是將其拉起,好生安慰,走的時候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示嘉獎。
等到分到親信時,卻又是另一番態度。
“楊立仁,你小子最近可是調皮的很,又是入山,又是要鬧分營,啥事都你小子做了,我這個許帥,做什么啊!!”
許浩聲音有些大,一下子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楊立仁看了一眼對面好像很不高興的許浩,心思轉動之下慌張開口:
“分營乃是為了我潛山大計,如今我等早非昔日四五百人,不算遣散回鄉的屯兵,光是在冊之人,就不下兩千,如果不分營,盤根錯節,恐出霍亂啊!!”
“霍亂,我看你楊立仁就是大霍亂……”
許浩冷哼一聲,看似在罵,但卻沒有罰,反而將紅包遞給了對方。
這一幕被周圍人看到,除了少數人沒有反應過來,大部分人此刻差不多都已經明白了其中隱藏的含義。
當許浩掠過楊立仁將一份紅包準備送到蔡宇手中的時候,突然停頓下來,讓后者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低著頭等待發話。
許浩這個時候反而什么也沒有說,把紅包徑直往對方手里一塞,然后上前拍了拍蔡宇的肩膀便走了。
蔡宇看著繼續給其他人分紅包的許浩,眼眶逐漸濕潤,只有此刻的他最清楚,剛剛不說話,是為何。
而一直觀察的儲誠杰見到這一幕,心里也松了一口氣,隨后站起身接過許浩遞過來的紅包。
只不過到了他這,許浩卻是開口問了一句:
“先生會算卦,我夫人已經懷有身孕,可知是男是女??”
儲誠杰愣了一下,隨后回答:
“此時正值佳節,算卦之事,年過之后自然可以,只不過算卦之事,自古皆有,可又有幾個準呢!!”
許浩點了點頭,隨后離開向其他位子走去。
留在原地的儲誠杰看著已經和許濱推杯換盞的許浩,心下不定,坐下后,偷偷從袖口扯出三枚銅錢,在手心搖了起來。
許浩左手摟著許濱的肩膀,右手拿著酒杯:
“等年過后,你就十六了。”
“大哥,是十五,不是十六!!”
許濱連忙糾正,許浩此刻卻是板著臉訓斥:
“神州自古按虛歲,你大哥尚且過年后十八,你十五,怎么,你小子平白又年輕我一歲??”
“無論年輕多少,大哥還是大哥,大哥,我干了!!”
許濱直接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讓想找他點麻煩的許浩笑的戳了戳他的腦袋:
“幾天不見,人卻是學精明了!!”
許濱不說話,只是傻笑,但從他一閃而過的目光中可以發現那么一絲“狡黠”。
許浩習慣性的摸了摸許濱虎頭虎腦的腦袋,隨后又繼續分發起了紅包。
一直將三十多個紅包全部發完,許浩才回到了主位。
只不過這次依舊沒有坐下,而是舉起酒杯:
“諸君,新年佳節,潛山百姓安康,來,為新年敬一杯。”
“敬許縣丞!!”
“敬許帥……”
眾人站起身舉起酒杯,嘴里說著對許浩的敬酒詞。
隨后許浩帶頭喝干了杯中的酒水,然后眾人也跟著喝完了。
許浩隨后再次倒滿酒杯,這次沒有舉起,而是環視四周:
“諸位有誰知如今潛山武備幾何??”
楊立仁眉頭稍動,立馬起身回答:
“回許帥,如今我等在冊正兵兩千三百三十二人……”
“其中火槍兵四百,矛兵九百,弓箭手二百,刀盾兵三百,騎兵二百,炮兵三百……”
(炮兵包含一部分輜重兵)
許浩轉過頭看向楊立仁:
“遣返屯兵又有幾何??”
“回許帥,總共遣返了一次,若再算上下個月的一次,總計三千五百人。”
(第一次遣返一千人,第二次遣返兩千五百人)
楊立仁剛說完,周圍就響起了一陣議論聲,許濱更是站起身來大喊:
“五千多人,此時不分營,何時分!!”
許浩愣聲低喝:
“沒大沒小,還不坐下!!”
許濱老實的坐下,只不過臉上依舊表現出要分營的欲望。
“許帥,依我看,不如此時就分,也好遂了大家的心愿!!”
儲誠杰站起身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說出了一番合適的話。
許浩這時看向蔡宇:
“蔡賢弟,你的意思呢??”
見許浩突然問自己,蔡宇起身拱手回道:
“原來在山上時,就曾立下各寨,所謂兵無將不行,龍無頭不飛。”
“許帥乃是我等之首,大家的主心骨,就算分,也得許帥來分,問我做甚??”
緊接著整個后院都響起了一陣“請許帥定奪”的喊聲。
許浩眼神閃爍,嘴角露笑,突然大喝一聲:
“楊立仁,分營!!”
楊立仁立馬上前,從懷里掏出了準備好的賬冊,打開賬冊后開口:
“劃分四營,步兵兩營,騎兵一營,親兵一營。”
“其中步兵營者,所轄火槍兵一百,矛兵三百,刀盾兵一百,炮兵一百,弓箭手一百,八磅火炮兩門,六磅火炮十門,總計十二門火炮……”
(六磅炮目前還在研制,這部分是從西班牙人那買的。)
“步兵營者,若到大戰時,補充輜重兵,以及召回屯兵,最高可擴充一倍……”
楊立仁說到這頓了頓,掃視了一下周圍熱情的目光,隨后繼續開口:
“騎兵營者,所轄潛山二百騎兵,其中都為甲騎。”
“配馬刀一柄,騎槍四桿,火銃一把,戰時配己高于步兵兩倍。”
楊立仁說完騎兵時,心里都在滴血,要知道為了這二百甲騎,光是銀子就花了“五萬兩”,相當于一個甲騎就要二百五十兩,這要是花在步兵身上,怕是可以弄出七八個火槍兵來。
其中大頭便是戰馬,光是一匹戰馬就接近一百八十兩,幸虧當初許帥聽勸,沒有信那個弗師爺的鬼話,引進什么“西班牙大馬”,要不然這二百甲騎不得八九萬兩啊!!
(其實這不算正兒八經的甲騎,因為正兒八經的甲騎都是幾匹戰馬備用,而許浩搞出的這個甲騎,就一匹戰馬,無非戰前用駑馬或是騾子駝人或者拉裝備罷了。)
“親兵營者,除弓箭手外,轄火槍兵二百,矛兵三百,刀盾兵一百,炮兵一百,所轄火炮與步兵營一致,多增加一個醫護隊,”
“戰時同樣補充兵力,增大一倍。”
其實這些配備,都是按照如今的財力和人力配備的,比如說火炮,其實如今幾百號人配備十二門火炮,不用想都知道多了,但沒有辦法,為了維持編制,只保留了炮手和必要的輜重兵,其余的配屬的輔兵,伙夫,工兵,全部都要戰時補充。
畢竟他們如今弄的這些,隨便拉出來一個曝光,都是按“謀反論處”,想不引人注目,還把事做了,兩千多人便是極限,其余的,也只能按照“退役屯兵”戰時招募了。
而在楊立仁說這些數據的時候,臺下一直暗中算卦的儲誠杰臉色突然變了變,蓋因六次卜算,全是“陽爻”,正應了易經六十四卦之首的乾卦。
“到底是九五,還是九四!!”
儲誠杰慌慌張張之下,連爻辭都忘了。
而在人群中央的許浩此時卻再次舉杯:
“既然都分了營,那么自當分論。”
“楊立仁---”
“許帥!!”
楊立仁立馬站起身拱手。
“允你領親兵營之職。”
“許帥----”
楊立仁傻眼了,不知道怎么開口,但對面的許浩卻是強硬的看著他:
“你既然熟讀兵書,豈不知受命二字!!”
“得令!!”
楊立仁上前接過許浩早已刻好的“兵印”,返身時抓著手中的“虎頭小印”,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哪怕是之前見識到許浩的御人之術后,他也只是感嘆對方真是“天生大人物”,是個值得投靠的人物,至于忠心,有沒有,也是有的,但要讓他真的“肝腦涂地”,他楊立仁自認為做不到。
但現在許浩沒有把親兵營如此重要的職位給許檳,而是給他這個非同姓的“外人”,足可見對方胸襟是何等寬廣。
為這樣的人賣命,值!!
而等到楊立仁下去后,許浩又從兜里掏出一顆小印,印是用黃銅做的,刻的是頭狼,底下的許檳早已按耐不住跑了上來,上來就是:
“還是大哥好,知道我喜歡狗,給我做了一模一樣的!!”
許浩臉瞬間冷了,轉頭對下方的蔡宇招手:
“予你步兵一營之職。”
“啊---”
蔡宇還未說話,許檳立馬叫了出來,許浩直接掠過他,上前抓著蔡宇的手:
“賢弟之才,數月前就已領教,官軍抓討幾月,尚無功而返,要不是山中太過貧苦,賢弟安能為我所擒----”
蔡宇長嘆一聲后開口:
“許帥高義,容我匪身在此安居,還愿接納我那幫弟兄,如今還要將如此兵權授予----”
蔡宇俯身跪倒:
“江湖中人不說二話,忠臣不侍二主,往后這百十斤血肉,盡數歸許帥所有,但憑差遣,絕無二心!!”
許浩停頓了一陣后將對方拉起,抓著對方的手:
“賢弟這話說的,大家都是共圖大業,共興漢室,何以有此言---”
蔡宇點頭,隨后拿著許檳心心念念的“狼頭印”下去了。
而就在這時,許浩轉而環視四周,那些近幾個月被提拔的百夫長都伸長了腦袋,等待著“天降狗屎運”。
“田耀西,上來---”
一個小個子站了起來,看其身高,不過一米六都沒到,在這個到處都是一米六七以上的院子里,他這個個子雖然比我“十全大帝”矮不了多少,但無論怎么說,都是矮子了。
看著眼前這個小個子,許浩腦袋微微下低:
“楊立仁說你炮打的好,可是如今我軍炮兵都被打散了,你這個炮長,也只能玩槍了!!”
田耀西拱手回答:
“在下不才,入軍前,是個童生。”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唯獨許浩發出了一陣大笑,笑過之后更是指著對面這個“膽大”的矮子:
“好你個田矮子,你小子沒準不比某個西洋矮子差!!”
周圍人都不知道許浩說的是什么意思,田耀西更是不當回事,只是傲氣的回答:
“步兵營尚有十二門炮,且看日后這十二門炮,為許帥建功立業,奪了那安慶城!!”
“刷刷”幾下,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許浩嘴角含笑,上前將一枚“熊頭印”遞給了這個“小個子”,對方接過時還來了一句:
“若是日后能重組炮兵,還望許帥給個機會,十二門小了,少說一百二十門!!”
許浩一句話沒說,只是向早已等的不耐煩的許檳招手:
“你這身膽量,步戰卻是屈才了,你哥就這二百甲騎,日后還指望他從二百變二萬呢,要是在你手上沒了,花的可不只是銀子了。”
許檳明白許浩的意思,接過“豹頭印”,笑著開口:
“大哥放心,只會越打越多,不會少!!”
“更何況如今就已經多了,你弟弟我一個人頂一百個!!”
許檳抬起了高傲的脖子,好似他真的能“以一敵百”。
許浩摸了摸許檳的腦袋,隨后舉起酒杯看著在場的所有人,面色潮紅的大喊一聲:
“大業未立,還望諸君同心盡力!!”
周圍瞬間響起了一片“許帥”“星南公”,甚至是“主公”聲。
月光之下,院子內許浩立于人群中央,揮斥方遒,訴說著他的“大業”,周圍的那些人也大多沉浸在了所謂的“國恨族恥”之中。
說到興奮處,只見許檳爬到了桌子上指著北方大喊:
“總有一日,老子非得將那蠢狗拉下來,當馬騎!!”
許浩嘴里只是教育許檳要注意“餐桌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