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潛山巴圖魯
- 伐清1744
- 道士仗劍行
- 5095字
- 2024-11-03 00:00:00
新年剛過,可能是氣候轉(zhuǎn)暖的緣故,本來這個時節(jié)還有些寒冷,但此時卻能夠明顯的感受到陣陣春意。
而對于那些“山中黔首”來說,這個時候正是下地干活翻土的時候,年前翻過一次,這個時候再去翻,地里的蟲子,差不多都被凍死了,正是播種的好時節(jié)。
“咔嚓----”
鋤頭落地的聲響在每個田野上響起,身上還穿著破舊冬衣的百姓嘴里互相談?wù)撝曛凶哂H戚時,發(fā)生的笑話。
偶爾談到哪家生的好看的婦人,還會出口調(diào)戲幾番,直到有人罵出了聲,這才停下。
田埂上,農(nóng)婦們坐在樹下用木錐頂著厚實的鞋底,嘴里談?wù)撝议L里短的小事,突然某個談?wù)撈稹八绞隆保寄芤鹨魂囄淖h論。
其中談的最多的便是“體格”,畢竟在這山里干活,人前人后沒得一副好身體,可不行。
畢竟鄉(xiāng)下的風(fēng)氣最是開放,夫子老爺?shù)哪切熬V常倫理”可管不了他們,惹出事來,多半都是要出人命的。
而對于地里干活的男人來說,這個時候如果能來袋旱煙,那可就真是賽過活神仙了。
田埂之上,總是游蕩著一群“有花有白有黑”的田園犬,這些不管顏色,統(tǒng)稱大黃。
大黃們不斷在田野間穿梭,這里撒泡尿,那里拉個屎,不斷的滋潤著周圍的植物。
偶爾遇到幾個可疑的生人路過,還會跟近吠叫,吠叫的時長完全取決于對方離開的速度有多快。
只不過總有一些人不受歡迎,老遠(yuǎn)就被大黃們攔住,一個個的齜牙咧嘴,恨不得咬上幾口。
而這些人大多數(shù)都用戲虐的眼神看著這些“家畜”,偶爾還會和上前查看的主人家笑上一句:
“按斤收,還是按個??”
主人家這個時候只是用警惕的眼神隨便應(yīng)付了幾句,隨后便用警告似的目送對方離開,然后回到田野上告知各家看好狗,莫要讓這群“狗賊”夜里偷了去。
山野里的生活是枯燥的,也是貧苦的,日復(fù)一日的田野勞作,上山打獵采山貨,攢在一起送到城里換些銀錢,或是用來交衙門的“田稅”,或是拿來為家里購置些必用的生活用品,以及偶爾買一些花布,找村頭的某個“世襲裁縫”,用些大米,雞鴨,蔬菜,換身新衣。
對于山野里的普通大清百姓來說,他們一生當(dāng)中快樂的時光,簡直屈指可數(shù),結(jié)婚,生子,攢錢建新瓦房,然后子孫后代來回往復(fù)。
可能也只有城里下鄉(xiāng)的戲班子來了,他們才會在八九點鐘的深夜,借著月光和油燈微弱的燈光,高高興興熬個“早夜”,然后和從小到大,甚至到死的老朋友,發(fā)小們,談?wù)撝r候那些“貧瘠”的玩笑事。
最后在哈哈大笑中,各回各家,倒在土炕上,蒙頭大睡,一覺睡到天亮,然后扛著鋤頭,走上那片祖祖輩輩都不曾放棄的田野,耕種那從秦漢時代一直種到現(xiàn)在的稻麥。
這些人就是史書上都不想過多描寫,但又多次出現(xiàn)在路人甲陣營中的“黔首”,他們?nèi)缤压⒁粯语w舞,又好像沒人在乎的,不見了。
史書上隨便一個姓名都比他們高貴,畢竟他們可是有了名字,記載于萬世,這些山野黔首呢,名字都沒有,仿佛就像一場游戲。
只有寫進(jìn)歷史的人,才算玩家,其他的,統(tǒng)稱:
“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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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修好的官道,可能是修的太好的緣故,路過的人大多都會感嘆一句:
“好一條快路!!”
這不,現(xiàn)在就一輛馬車正在沿著官道狂飆,速度之快,堪比后世的“二十多馬”,這對于原來一個時辰只能行駛“十幾二十里”路的馬車來說,不亞于上了高速公路。
馬車上某個戴著頂戴官帽,頂上有“硨磲”的七品京官正在一邊享受“飆車”帶來的快感,一邊張望著周圍的春意盎然的山色。
“真是好地方啊,有山有水,此地雖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江南,但也差不多了。”
“可惜就是窮了點---”
京官嘴里念叨著,心里卻在思索下午到了潛山縣衙,該如何讓那個“土包子”,多給點人事。
對于他這樣的京官來說,出差最大的好處就是用京里所謂的“關(guān)系”“秘辛”,以及所謂的大人物嚇唬這些地方上的蠢貨。
大部分情況下,除了少數(shù)日后再難進(jìn)取的傻子,大多數(shù)人這個時候都會誠惶誠恐的表示:
“一點心意,大人莫要見怪----”
而這個時候,他們這些京官就會露出一副難為情的表情,然后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拿走本來就屬于他們的孝敬。
“城中殺氣震,我主掃六合---”
嘴里唱著自創(chuàng)的官話戲曲,這位七品芝麻小京官陳大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用這個綠豆大一樣的欽差職位,朝那個乾隆爺口中的“地方好兒郎”要一份實心實意的飯食了。
畢竟跑了快一個半月,一路顛簸,就是為了此刻能夠“滿載而歸”。
至于這位“好兒郎”會不會給,按照陳大人的估計,應(yīng)該是會的,畢竟這位來時路上就聽說是個“聰明人”,還是什么“許神通”。
這種人應(yīng)該不會做傻事吧??
一邊想著,這位陳大人就對著前頭的車夫喊了一聲:
“跑起來,這么好的路,你得飆起來啊!!”
車夫一甩馬鞭,兩匹好馬立馬加速,一下子將速度從二十馬升級到了三十五馬。
馬車上的陳大人躺在車內(nèi),看著窗外滑動的風(fēng)景,嘴里繼續(xù)唱道:
“小賊百萬,爺爺我七進(jìn)七出啊----”
“嘩啦”的馬車聲在官道上不斷響起,如果這個時代有測速,這個時候就要有一個騎著大馬的潛山捕快,給馬車來一個“許氏截停”了。
沒準(zhǔn)馬車?yán)锏倪@位陳大人還要喊一句:
“爺爺可是漢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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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山縣衙,一座門前不放石獅子,只放兩條大黑狼狗看門的“奇葩衙門”,用許檳的話說就是:
“狗有時候比人靠譜,石頭做的,誰信??”
而這位許縣尉最喜歡的刑法就是“放狗”,每有重犯抓到,先帶到關(guān)押后堂,鎖烤捆住,桀笑一聲:
“來福,旺財,升堂!!”
而府內(nèi)類似于刑名定罪的活,則是由楊立仁這個典史來做。
至于府內(nèi)開支,以及收繳鄉(xiāng)縣賦稅,目前則是由那位“陳師爺”代勞。
【儲誠杰化名。】
而作為如今真正的潛山之主,縣丞許浩干的事情就多了,除了要去各地視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監(jiān)察”。
畢竟那位同樣以“龍蛇之變”的開國皇帝就曾說過,真正的大人物,從來都不是自己干的,用人才是最大的本事。
而從諫如流,但又習(xí)慣性吸取教訓(xùn)的許浩從來都不是某個人的模仿者,雖然背地里有人稱呼他為“小劉備”“真曹操”。
但他其實從未想過成其中的哪一個,甚至他的仁義,有時候也是出自本心的,并不是所謂的“虛偽”。
唯獨相似的,可能是因為都喜歡“美女”吧。
不過這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
許浩真正的形象,可能連他自己都覺得模糊,唯一看懂一半的林師爺私下就曾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過:
“有容人之量,有治國之才,亦有梟雄陰狠之心,此人若真成,天下有的折騰!!”
“夫君,吃些吧,莫要再批改了,一會飯都涼了。”
許浩看著放在案前的幾盤肉菜,放下手中的“羽毛筆”,轉(zhuǎn)過頭看著挺著大肚子的章云若,溫柔的說道:
“夫人不去養(yǎng)胎,來這做什么。”
“些許飯食,下人自會送來,何須勞煩夫人你。”
邊說,邊扶著章云若往回走,后者搖了搖頭:
“大夫來看過了,說胎兒穩(wěn)定,些許波動,無礙的---”
“無礙,這種事怎么能說無礙呢,須知如今我許家在潛山和安慶已有如此家業(yè),干的事暴露出去,就是死罪---”
許浩眼神復(fù)雜的摸著還能感受到抖動的小腹,語氣壓抑的繼續(xù)開口:
“自古以來,欲圖大業(yè)者,無不以人為本,以人為先,我如今名為縣丞,實乃潛山之主,治下數(shù)十萬軍民,名為清統(tǒng),實為吾有,你肚子里的,可是所有人的希望啊!!”
“夫君---”
章云若語氣顫顫,抓住了許浩的大手:
“夫君就這么篤定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若是女孩---”
章云若的眼神中充滿了擔(dān)憂,抓著許浩的手都用上了力,攥的更緊了。
許浩此時伸手摟住對方,輕吻額頭,小聲靠在耳邊說道:
“儲先生算了一卦,是個好卦,他說有就有!!”
“他??”
章云若根本不相信一個“敗軍”能有什么本事,只當(dāng)是許浩的寬慰之言。
“夫君往后還是多去春紅那,她身子好,日后沒準(zhǔn)也能為許氏添丁進(jìn)口,延續(xù)香火。”
章云若只字不提某個“趙氏”,許浩也只能老實的點頭。
“大人,大人----”
就在兩人準(zhǔn)備一同用飯的時候,外面?zhèn)鱽硪坏朗煜さ穆曇簦灰妰φ\杰踉踉蹌蹌的跑了進(jìn)來,走上前附耳對許浩說道:
“外面來了京官,說要給您去年秋天協(xié)助官軍剿匪的賞賜。”
許浩眼神突然凌厲,摸了摸章云若不施粉黛的小臉,小聲的叮囑:
“我去去就來,潛山上下,皆聽我命,莫憂!!”
看著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出去的兩人,章云若抓著掛在脖子上的“玉菩薩”,嘴里禱告著“保佑”“吉祥”的詞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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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還沒來啊,這茶次了啊!!”
“黃山就在這附近,就沒好茶葉??”
許浩剛一出來,就聽到了外面帶著京腔的“嘲諷聲”,跟在身后的儲誠杰小聲開口:
“府內(nèi)尚有幾份上次納妾,趙氏送來的龍井茶,要不給他送去。”
許浩臉色冷冷,隨后一言不發(fā)的點了點頭。
儲誠杰心里松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這位許帥這段時間做慣了“大人物”,把原來做小人物的日子都忘了。
許浩走出來時,這位陳大人裝作沒有看見,只是一個勁的叫喊:
“送些好茶來!!”
“這位大人,潛山小縣,前陣子剛被山匪洗劫,能把縣城和官道修繕好,已是欠下諸多人情外債,實在貧苦,還望見諒。”
“這樣,我自己那還有友人所贈的幾兩雨前龍井,剛才已經(jīng)讓人去沏上一壺,至于剩下的,也讓人包好,送給大人回去慢慢品嘗。”
“反正我這張嘴淡的很,嘗不出好壞,大人乃是從京城重地而來,定是見識廣博,比我這等人強(qiáng)多了---”
許浩短短三句話就讓這位陳大人滿意的坐在了位子上。
坐下后打量著沒有坐在首座,而是坐在對面的許浩,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隨后開口:
“本官姓陳,名林意,漢軍旗人士,目前添為禮部七品屬官---”
“原來是陳侍郎當(dāng)面,下官拜見陳侍郎---”
許浩拱手下拜,對面的陳林意結(jié)結(jié)實實受了一拜后疾呼:
“莫要放肆,我一個七品,怎能以侍郎相稱,豈不是亂了綱紀(jì)!!”
話雖如此,但是陳林意心里可是得意極了,反而指著許浩說道:
“我此來乃是替圣上來嘉獎你的!!”
“許浩,還不領(lǐng)旨!!”
陳林意從懷里掏出一份不算太厚的“小圣旨”,對面的許浩立馬跪在了地上,雙手向上攤開,做“服帖狀”,口呼:
“吾皇萬歲---”
陳林意看著對面地上恭順的許浩,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后攤開圣旨:
“茲爾許浩,安慶府人,雖才童生,卻能鞍前馬后,為國剿鋤賊匪,實乃忠勇之士,特許嘉獎忠勇巴圖魯,以正天下忠勇之心---”
許浩聽著所謂的“圣旨”,心里不斷翻涌,倒不是這份圣旨,或者說這份“口諭”有什么問題,畢竟所謂的“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其實都是后世影視劇胡搞,真實情況是,這種開頭,都是祭典,或是大事才會用,他這種小人物,還到不了那個級別。
這種“半文半白”的,一看就是十全即興寫的,禮部的人連潤色都沒有潤,就送來了,而且如果猜的沒錯,這玩意可能還是最近兩個月寫的。
或者說那位所謂的“盛世帝君”,沒準(zhǔn)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到有關(guān)他的消息,剛好來了興致,就大方的賞了他一個“帶號巴圖魯”。
【入關(guān)以后都加前號,滿漢都授予過,早就沒有當(dāng)初那么值錢了,甚至一個八品武官都拿過這玩意。】
“許浩,還不接旨---”
陳林意收起所謂的圣旨,高傲的看著還跪在地上的許浩。
許浩雙手向上托起:
“潛山縣丞許浩接旨,萬歲爺洪福安康---”
陳林意聽著這個“地方土狗”換著花樣拽著“恭詞”,心里雖然不屑,手上卻把圣旨給了對方,還不忘叮囑:
“萬歲所賜,不能輕損。”
“是是是,日后一定每日焚香祭拜,祝陛下萬年長青!!”
許浩接過圣旨后起身,輕輕的靠近對方,小聲開口:
“大人舟車勞頓,何其辛苦,晚上下官來安排,一定讓大人滿意。”
陳林意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同樣小聲開口:
“此城中可有美人??”
許浩心思轉(zhuǎn)動,面色露出為難,最后無奈開口:
“潛山小縣,百姓疾苦,生男如添力,且多在山上,您想想,山窩窩,能有個啥美人!!”
陳林意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隨后生硬的說了句:
“既然無美人,自當(dāng)在人事上多加些。”
許浩“恍然大悟”,隨后抓住對方的手:
“大人放心,小縣雖窮,但到底幾百兩銀子還是可以擠出來的,這樣,我個人再添一些,湊出八百兩給大人回去裝點個房子啥的,大人意下如何。”
“啥,八百兩??”
“你在開什么玩笑,我顛簸月半,就為了八百兩??”
陳林意被許浩這句話弄的有些傻眼,到了最后指著許浩的鼻子:
“你這等鄉(xiāng)野匹夫,不過是童生之輩,僥幸殺了幾個草匪,方才有今日之榮,安敢如此藐視與我!!”
許浩“嚇”的趕忙拱手賠罪:
“大人,真沒錢啊,是真沒錢,這樣,我去借,豁出去,再借二百兩,湊出個整數(shù),大人,是真的沒有了---”
看著眼前這個“叫苦連天”,連一千兩都要借錢來湊的“忠勇巴圖魯”,陳意林第一次覺得這個鬼地方已經(jīng)不是窮不窮的問題了。
而是坑啊,大坑啊!!
畢竟千里做官只為財,要是他處于許浩這個位置,那真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簡直堪比“每日凌遲”啊!!
而許浩卻能在這個地方一直待下去,想到這里,陳林意看向許浩的目光中都帶有了一絲憐憫和同情。
畢竟這位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清官場“吊車尾”,真正的“差生”啊!!
而對面的許浩這個時候反而滿足的說了句:
“大人出在京城,不知地方苦,不過我這人早就學(xué)會苦中作樂了,不礙事的---”
陳林意看著許浩臉上“堅強(qiáng)”的笑容,主動抓住對方的手,熱切的寬慰:
“巴圖魯辛苦了,千兩就千兩,我這個人大方著呢!!”
許浩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實則心里已經(jīng)把對方罵成“豬狗”了。
畢竟都表演到這個份上,竟然還要讓他去借那二百兩,真是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