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言重了?！?

朱允熥握住楊成的手，熱忱不已，“先生能直言以對，于私于公，先生都是大明股肱之臣，有何錯也？”

在一旁觀看全程的劉三吾等人，此刻也不免神情中些許驚異。

之前只聽說過東宮太子殿下，有名為朱允炆的皇子，仁孝聰慧，最是出挑。

大本堂中講讀官，接觸朱允炆多，同其他皇子皇孫相比較，早就對朱允炆滿意不已。

至于朱允熥？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還真就是一個名聲不顯的小透明。

偶爾能聽到這個名字，也是同朱允炆進行比較之時。

正如楊成所說，對于人才，過往考較方式，無外乎舉孝廉，又或者科舉制。

但對于皇子皇孫來說，這兩個都不適用，那只能依靠皇子皇孫平日里表現(xiàn)了。

從平常表現(xiàn)來說，朱允熥極少來大本堂修學，即便來了，也很快找借口離開。

不少人心底暗自感慨，同為太子之子，差距竟能如此之大。

不學無術(shù)這個標簽，也是在此期間，牢牢地釘在了朱允熥身上。

可眼下所見，不啻于晴天一道驚雷。

不少人心中的成見，此刻轟然間崩塌。

原來，以往對于朱允熥的認知，竟都是錯誤的。

原來，太子殿下的兒子，不止有朱允炆一人出挑。

這不顯山不露水的朱允熥，同樣的出色！

劉三吾這幫人心底里想法不一，但看向朱允熥的神情，都有幾分欣慰。

太子殿下能有兩個如此出挑的兒子，實在是社稷之福！

……

朱允炆此刻的心情并不美麗。

楊成出面責問，他心底早就有所預料。

他清楚，這是黃子澄的手段，派出一個馬前卒來，狠狠的奚落一番朱允熥。

在這幫飽學之士眼前，落了朱允熥顏面，逼迫他去幼學，也算是徹底絕了朱允熥對他的威脅。

一個還需在蒙學求知的皇孫，有什么資格，承繼大統(tǒng)？

就算皇祖父再怎么偏心，也不至于昏聵到這種地步。

只是計劃雖好，事情發(fā)展卻出乎朱允炆意料。

之前他所預設朱允熥種種反制手段，竟然都未見到。

反倒是他覺得不會出現(xiàn)的手段，朱允熥給用上了。

事起倉促之下，同這個飽學翰林爭辯，如此勇氣，他捫心自問，實在難得。

這事情稍有不慎，就會演變成強詞奪理，以力壓人。

到那時，一切都無法挽回，朱允熥也就成了板上釘釘?shù)募w绔子弟。

只是，為何事情會發(fā)展到如此？

朱允炆心底有幾分迷茫，看著同楊成相談甚歡的朱允熥，心中警惕感拉滿。

這還是他以前認知中的朱允熥嗎？

靈前爭辯的時候，朱允熥雖然有亮眼表現(xiàn)，但也沒有今日這般光耀奪目啊。

難不成，他一直都是在藏拙？

朱允炆心中警鈴大作，暗自思量，愈發(fā)覺得朱允熥心機深沉，隱藏的太過于完美。

在場眾人，各有各的想法，目光逡巡之間，驚異有之，疑惑有之，思量有之。

……

此番還能有此意外之喜，朱允熥不免有些欣喜。

眼下他最大的難處便是毫無可用的基本盤，武勛雖好，可現(xiàn)階段他不能染指。

叫人抓著把柄，怕是要讓年邁的朱元璋猜忌，從而引發(fā)更大的慘案。

再者說來，以他如今年紀聲望，想要收服這些開國武勛，讓其等俯首帖耳，無異于癡人說夢。

武勛不能用，他又身在深宮，往日毫無積累，想要謀求一些實力，實在是難到極點。

今日倒是好運氣，瞌睡來了送枕頭，一番話下來，多出來一點驚喜。

雖不說徹底將楊成收服，可好歹有了苗頭，往后之事，只會越發(fā)順利。

而這，僅僅是此番事件，其中一喜。

第二喜，則是徹底洗刷掉自己身上，過往不學無術(shù)紈绔子的標簽。

在場諸人，可都是站在大明朝文化頂峰上的尖子生，別看人少，那都是精英。

就這幫人，不說才高八斗，起碼一個個學富五車，本身背后又有著不少人脈關(guān)系。

他們今日看了朱允熥和楊成一番對答之后，會如何想？

還將朱允熥當成一個不學無術(shù)的紈绔子？

真要是如此智商，那也進不了翰林院，坐不到大本堂來講學。

他們本就是飽學之士，自然知道一個人之談吐言辭，全仰仗著胸中之墨。

肚子里沒有墨水的人，能夠引經(jīng)據(jù)典？

咬文嚼字，那得有點墨水的人，才能夠咬文嚼字。

否則便是牛噍牡丹，囫圇吞棗。

呂氏數(shù)年以來旁敲側(cè)擊緊密宣傳的朱允熥無用論，今日這一遭，便徹底宣告破碎。

從今往后，就是呂氏說出花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朱允熥是個不學無術(shù)的紈绔子。

至于其他的好處，便是一些不顯山不露水的東西，要等事情發(fā)酵一段時間，才會顯露出來。

壞處自然是也有。

朱允熥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身后朱允炆那充滿審視的目光。

可想而知，經(jīng)此一役，朱允炆將會更加謹慎的對待自己。

以往留下的刻板印象，此刻都被洗刷干凈，往后之事，只會愈演愈烈。

只是這又如何？

一個能將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爛，執(zhí)政四年就被朱棣靖難趕下皇位的朱允炆罷了。

在規(guī)則之內(nèi)擊敗他，只需要時間，以及一定的機會。

眼下機會到手，朱允熥也順勢把握住，成功打開一些局面。

日后這局面，只會越來越好！

等到他聲望經(jīng)營起來，到時候便可對朱允炆發(fā)動致命一擊。

若是之前，朱允熥還頭疼該如何潤物細無聲的打開局面，不顯得太過于偏激和突兀。

但經(jīng)過今日之事，朱允熥心中暗自發(fā)笑。

這事情實在不該他擔憂才是，有被害妄想癥的朱允炆，會主動的給他遞上機會。

……

一番戲唱下來，沒有人再說朱允熥要去幼學。

順理成章，朱允熥與朱允炆一樣，同進中殿修學。

殿內(nèi)并無他人，顯然其他人還未到這個地步。

左右諸講讀官已經(jīng)就列，劉三吾心中回想起昨日朱元璋的交代。

陛下莫非有未卜先知之能？

劉三吾心中閃過如此念頭，收回思緒，淡然道：“修學伊始，不作虛言，今日講讀《君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