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悲戚的神色，陡然一僵。

隨后身體微微顫抖了下。

他不敢置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么。

立那個紈绔子為太孫？

皇祖父，你要不要看看，你到底在說什么！

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哪里有資格和能力，承受住這九州萬方！

難道，就因為他是父親的兒子？

就因為他是敬懿太子妃的兒子？

皇祖父，一直以來，孫兒的表現，難道還不能證明孫兒的品格嗎？

朱元璋一句話，震的他心緒大變，心灰意冷，竟至于生出絕望不甘之感。

沉默片刻，朱允炆俯身恭敬回答：“此事孫兒無以置喙，全憑皇祖父做主。”

“是不能，還是不敢？”

“大明天下是皇祖父的天下，一切事宜，均需要皇祖父圣心裁斷?！?

朱允炆定了定神，“儲君之位，皇祖父心中自有想法，孫兒不能，也不敢對此有半點想法?！?

明明這是他想要的標準答案，換做以往，朱元璋也必定會覺得欣慰。

可現如今，他心底驀然生出幾分不滿意來。

他憑借開國之威望，自身強悍之能力，彈壓群臣數十年。

所做之事，只要他想做，就沒有做不成的！

數十年間，他早已經為朱標鋪設好了道路，也不需要擔心，未來朱標無法駕馭群臣。

但眼下朱標已死，大明未來的掌舵者，能不能駕馭這一艘龐大的航船？

朱元璋怔怔出神。

這個問題，他晚上翻來覆去，思考過不知多少次。

半晌。

他回過神來。

朱允炆依舊恭敬的跪伏在腳邊。

四下寧靜，他心思卻翻涌起來。

看向恭敬有加的朱允炆，他輕輕地扔下一句：

“太子早逝，汝當勉勵之。”

一句話。

仿佛是寒冬臘月暖陽一輪。

又像是干枯沙漠甘泉一口。

朱允炆眼中熱淚涌了出來。

“孫兒明白！”

他心底的激動振奮喜悅近乎壓抑不住，紛紛涌上臉來。

朱允炆用力一掐大腿，強烈的疼痛感沖刷去這份欣喜，一個呼吸間，他面色變化多次。

簡直像是開了個扎染鋪子，紅的黃的顏色都迸發出來。

好在他本就是跪在蒲團上，覺察到神色不對，又順勢跪伏下來，一張臉對著地面。

他怪異的神色只是給土地看見，并沒有宣泄在外。

等待了許久，他沒聽見朱元璋聲音，微微抬頭，兩只眼向上用力頂著。

不知何時，朱元璋已經離開。

他長出一口氣，心中的喜悅再也克制不住，嘴角不停抽動著。

若不是顧忌這里是朱標靈堂，他已經狂笑出聲。

饒是如此，此刻他面上顯出神色分明是快意的笑。

……

“母妃，孩兒回來了?！?

朱允熥快步進東宮，直奔長善殿。

此番他受朱元璋召見，呂氏必定心生疑竇。

與其讓呂氏猜疑，使出些手段來打探消息。

還不如他自己主動一些，直接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呂氏。

也免得這女人誤打誤撞，壞了他的計劃。

入得長善殿，朱允熥先是見禮，也不等呂氏發問，一抹眼角，聲音頓時哽咽下來。

“母妃，皇祖父訓斥我，還踹了我一腳！”

朱允熥指著衣服上大半個鞋印，“母妃您看，這就是那腳印?！?

呂氏不疑有他，忙安慰道：“你這孩子，左右不過是踹了一腳，陛下定是不會錯的。”

“你同母妃說說，你又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你皇祖父生氣了？”

“孩兒哪有做什么事情?！?

朱允熥神情很是委屈，低著頭，“皇祖父叫我過去，就罵我，說我不用功讀書，也不孝順，說著說著就踹了我一腳，讓我滾?！?

他將事情掐頭去尾，留下一部分真的東西組合在一起，意思全然不一樣。

可搭配他精湛的演技，再加之呂氏也不認為他敢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呂氏很快就相信了他說的話，伸手輕輕撣了撣他肩膀上鞋印：“陛下說的也沒有錯，他這是點醒你，讓你以后，別再這樣胡鬧。”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也無不是的君父，陛下這樣做定有道理，你應該感恩才是?！?

“你上次就遭陛下訓斥，怎么還不長點記性？”

“母妃聽說你就要去大本堂修學了，這正好是一個好機會。”

“陛下說你不用功讀書，那你就證明給陛下看，你是一個用功讀書的人?！?

“這樣，陛下肯定不會訓斥你，相反還會表揚贊賞你呢。”

“真……真的嗎？”

朱允熥似乎是被說動了，擦了擦眼淚，“可母妃知道，孩兒自小就不愛讀書，現在去讀，很多東西都不會。”

“母妃還會騙你？”

呂氏輕輕撫摸著朱允熥腦袋，柔聲鼓勵：“入得大本堂，里面教你讀書的都是飽學之士?！?

“他們個頂個的有學問，你不會的都可以問他們。”

“敏而好學，方能有所成績，你該努力一些，好讓你皇祖父刮目相看?！?

“孩兒明白了?！?

“那孩兒有不會的東西，可以問二哥嗎？”

“他是你的兄長，自然是隨時能問，你如此好學，他必定會好好幫你解答疑惑。”

“孩兒一定會認真讀書，不辜負母妃和皇祖父的期望。”

在長善殿唱了一出戲，朱允熥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到端敬殿。

他目的已經達到，信息也給出了，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也能讓呂氏摸不著北。

至于消息會不會被證實？

朱允熥確信，就是給呂氏十個膽子，也不敢去找朱元璋當面詢問。

是非黑白，就在朱允熥一張嘴上。

更何況他說的也不是謊話，都是實打實的真話。

只不過這里刪刪改改，那里挪挪用用。

最終出來的模樣，與原本所發生的事情，已經是截然不同。

如此歪曲的事實，等呂氏一張嘴同朱允炆提起后，面貌又會發生變化。

口頭消息傳播幾次，就會面貌全非。

在這個爭儲的關鍵節點，一條假消息，毫無疑問是一把利器。

回到端敬殿，朱允熥直接叫道：

“開祥，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在文樓，他被朱元璋嚇出一身汗，身上粘糊糊的實在是難受。

回東宮又去呂氏那演戲，身子骨已經覺得發冷了。

不洗個熱水澡，今晚上一覺醒來，明日就得風寒感冒。

這年頭，風寒感冒也是能要命的病癥。

沒有搞出抗生素前，朱允熥可不敢胡鬧。

該洗洗，該刷刷，起碼保證一個健康的身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