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史進(jìn)單膝跪倒,對西門慶道:“小可確實(shí)心中有愧,還望哥哥原諒,如若不說,可憋死史進(jìn)了。”
西門慶不明所以,道:“你只管講,天大的事情,這一干兄弟都挑得起來。”
史進(jìn)也不起身,講述出一樁事來。
原來,史進(jìn)與朱武同霸少華山為王多時,向來劫富濟(jì)貧除暴安良,手下日漸歸攏起上萬嘍啰,官府也奈何不得。前一陣,西門慶鄉(xiāng)試摘得文武雙解元,大名傳遍江湖,大名如日中天。神機(jī)軍師朱武特意命嘍啰帶一背囊珠玉金銀,要送來陽谷結(jié)交西門慶。史進(jìn)卻心里不服,又自持武力,執(zhí)意親來陽谷,說什么“他若勝了我,自送他珠玉金銀,若他敗了不過是欺世盜名,莫說金子,一枚銅錢也不與他。”
李逵笑道:“哈,史大郎你身有百金,路上還讓黑哥我買吃買喝,好不小氣。”
史進(jìn)面色更愧,接著講后事。
原來,他攜百金一路行至山東地面,一日碰上一名故人,正是他的授業(yè)恩師王進(jìn)。王進(jìn)老母身患重病,日日咳血,兩人住在客棧中,眼看花光了盤纏,史進(jìn)便留下全部珠玉金銀贈與王進(jìn),又盤桓數(shù)日這才起身。他本想先去二龍山尋魯智深借些金銀再來尋西門慶比試,不想又遭梁山擒了,只得隨李逵前來陽谷。
一旁,林沖驚道:“王進(jìn)?可是當(dāng)年汴京八十萬禁軍王教頭?”
眾人稱奇,林沖落草前不是汴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嗎?怎地又出了個王進(jìn)?
史進(jìn)道:“我恩師確是王教頭,只因得罪了高俅,這才攜老母逃離汴京,多年前路過華陰史家莊時,傳授了我一身武藝,我恩師先投奔延安府老種經(jīng)略相公,后郁郁不得志,這才不得不離開。”
林沖道:“想王教頭一身藝業(yè)驚人,早年間也曾指點(diǎn)過我棍棒功夫。你贈珠玉金銀于恩師,也是知恩圖報。”
西門慶笑道:“大郎,你就為此事慚愧?”
史進(jìn)跪地道:“是,也不全是。一來我曾氣盛放下狂話,現(xiàn)在輸給西門解元,當(dāng)真狂妄淺薄,二來我大哥朱武命我贈禮結(jié)交西門解元,我卻空手而來,心里怎能不愧?”
西門慶一陣大笑,雙手扶起史進(jìn),道:“情字全無價,義字抵萬金,珠玉金銀饑不可食,寒不可衣,怎抵得情義二字?”他故意不提贏了史進(jìn)之事,只說金銀之事,這是給了史進(jìn)好大的面子。
眾人齊齊稱是,史進(jìn)也不住點(diǎn)頭。
西門慶道:“不過那些珠寶金銀畢竟是神機(jī)軍師朱武贈予我的,你卻私下挪用,此事理應(yīng)懲罰。”
史進(jìn)道:“小可認(rèn)罰。”
魯智深剛要說話求情,西門慶一擺手道:“我罰你明日即啟程,前去尋找王進(jìn),送他母子前來陽谷。我這藥谷山清水秀最宜養(yǎng)病。再者,你后腳剛來,前腳正好張順去建康府請一名神醫(yī),估計不久即歸,到時請這位神醫(yī)一并醫(yī)治王進(jìn)老母豈不更好?”
史進(jìn)大喜,當(dāng)下就要前往,卻被西門慶叫住道:“明日你一早啟程就是,套一輛大車,勿使王進(jìn)老母路上再感風(fēng)寒。”
史進(jìn)應(yīng)了,左右看看,撲通一聲跪在西門慶面前,含淚道:“我替師父先跪謝哥哥了!”
眾人都頗為動容,卻見李逵一屁股坐倒,一把鼻涕一把淚失聲痛哭起來。
史進(jìn)大奇,上前問道:“李大哥,你自哭什么?”
李逵坐在地上,用大袖抹一把鼻涕,哭道:“你師父有老娘,你黑哥我也有老娘,想俺當(dāng)年打死了人,逃離家鄉(xiāng)沂水也好些年頭了,聽人捎話來說,俺老娘每當(dāng)想起俺來便不停流淚,時間一長,雙眼都哭瞎了,俺也想接來老娘,讓那個什么神醫(yī)給瞧瞧病。”
西門慶道:“這值得什么,沂水也在山東地界,又不是天涯海角,你只管去接來老人家,也在谷中養(yǎng)老就是。”
“真的?”李逵一骨碌爬起來,摸摸后腦勺,道:“還有一樁事得麻煩西門爺爺。”
西門慶問道:“何事?”
李逵擦擦淚眼,道:“我這回帶史大郎前來,這廝能吃能喝,路上金銀都花盡了,爺爺你先接濟(jì)些銀兩與我可好?”
史進(jìn)笑道:“你莫混說,五斤牛肉你能吃四斤,一壇好酒我只吃一碗酒就見底了,花光了銀錢你賴誰來?”
眾人放聲大笑。
眾人笑罷,西門慶道:“些許小事,明日讓你帶足盤纏,也套一輛大車前往沂水接老母就是。”
李逵嘿嘿直笑,對西門慶一揖到地,大叫:“鐵牛謝過西門爺爺了!”
趁著興頭,眾人又演武切磋一番,日至午時,使女瓶兒來傳話,說扈三娘已備好筵席,專等諸位入席。
眾人大樂,看向西門慶,西門慶笑道:“走,嘗嘗三娘手藝去!”
眾人回轉(zhuǎn),卻見前廳擺了一張大桌,桌上盡是大盤牛肉、大盤羊肉,大盤豬臉肉、大盤燒雞、大盤棒骨肉,碩大酒壇擺了一溜,又?jǐn)[下十?dāng)?shù)個大碗。廳外,支起一口大鍋,鍋內(nèi)翻翻滾滾燉著濃羊湯。
眾人都是江湖豪杰,最喜酒肉,當(dāng)下一陣歡呼,各尋長凳坐了。
西門慶剛要落座,卻見扈三娘腰胯日月雙刀近前來,柳眉豎起也不說話,抱了大壇烈酒,先給諸位好漢俱倒?jié)M酒碗,又自倒了滿滿一碗,雙手舉起,道:“諸位好漢,我一丈青扈三娘有話要說,若是說得對了,還諸位哥哥滿飲此碗。”
眾好漢都道:“你且說。”
扈三娘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道:“西門大官人有權(quán)有勢,又中了文武雙解元,將來前途似海,我本不該高攀,但他卻先來撩撥于我,若日后始亂終棄,我……”
眾好漢大眼瞪小眼,不知該如何接話。
西門慶正要說話,扈三娘又道:“我只是村戶之女,但行走江湖,也知‘好馬不配雙鞍,好女不事二夫’的道理,若是日后我傷了、病了、年老了,大官人厭了、煩了,發(fā)達(dá)了,那時他棄之如敝履,我該如何自處?”
眾人凄然,魯智深帶頭站起身來,叫道:“若如此,豈非誤了你大好青春,與禽獸何異?”
武松搖搖頭,道:“三娘且放心,我哥哥不是這種人。”
西門慶笑道:“三娘,男人是山,女子能扳倒山,成‘婦’人也,男人是天,女人也能捅破天,為‘夫’人也。你且放心,既隨了我,我定不負(fù)娘子。”
“好”,扈三娘倒了一碗酒,道:“諸位哥哥都聽見了,我扈三娘在此立誓,若是他言行不一,我上山入海,也要取他首級。今日相煩諸位哥哥都來做個見證,喝!”
魯智深與武松當(dāng)先喝干手中酒,余眾也一飲而盡。
扈三娘探身取過兩根粗壯牛棒骨,抽出日月雙刀,叫道:“我扈三娘如違此誓,有如此棒骨。”說著一刀劈下。
只聽“當(dāng)”的一聲,刀身彈起居然未劈斷牛棒骨。再看刀身,竟崩出個黃豆般的缺口。
“這……”眾人大眼瞪小眼,俱倒吸一口涼氣。扈三娘也愣在當(dāng)場,雙頰一片通紅。
西門慶笑道:“這世上除了舌頭,何物不磨損?來來來,我有好物贈與諸位。”說著喚來秦明時遷,命他二人帶著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前往后宅取物。
片刻間,留人抬來沉重的數(shù)口大木箱,眾人都不知是何物。
西門慶拉起扈三娘,來到木箱前,笑道:“三娘,以箱中物重新打造兩把刀來,莫說牛棒骨,就是上陣殺敵,也能衣甲平過。”
眾人睜大了眼睛,都不知箱中是何物。
欲知箱中是何物?且看下回分解。
有分教:
箱中寶物不一般,三娘定會展笑顏。
不是金銀不是玉,得之能助英雄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