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畫舫橫沖直撞,徑直紅船追去,高衙內站在船頭,哪管湖中其他小船,只顧催促加速,西門慶的篷船隨后跟上。
紅船上,一名年輕女子款款出艙,向著畫舫怒目而視。
但見此女花容裊娜,玉質娉婷。鬢邊抹一片烏云,黛眉如半彎新月,杏花眼渾如點漆,凝脂腕真似蕊潤,端的是冰清玉骨,沉魚落雁。
西門慶手搭涼棚看得真切,也不禁呆住了,這女怎么那么像……像貂蟬?他暗自思量:“難道真有轉世輪回?”
“快、快、快!”畫舫上,高衙內指著紅船,大笑道:“追上去,本衙內重重有賞,只管撞,只管撞……撞沉了,再給老子把她撈上來,濕漉漉、滑溜溜才好玩!”
畫舫下,五六條大槳劃如飛般劃動。
湖中船只密集,畫舫如巨獸般直撞過去,十幾條小船被生生碾壓,船中百姓驚叫落水。
岸邊一片咒罵,眾百姓大叫“停船”、“快救人”、“快報官”……嘈嘈雜雜中,數十人在水中撲騰呼救,附近船只靠攏過來紛紛救人。
高衙內索性搬來一把太師椅坐在船頭,雙眼直勾勾盯著紅船,嘴角竟然滴下幾滴口水。
蓬船只有一支搖櫓,張順搖得生風,卻也與畫舫隔著二三十丈,急切間追不上。
隔著面具,眾人都能感到魯智深怒火沖天,花榮等人還不知緣由。
武松站在魯智深身后,將高衙內如何調戲林沖娘子,高俅又如何哄騙林沖誤入白虎節堂,直至刺配林沖,逼死林娘子一事一一道來。
花榮等人大怒,紛紛罵道:“今日定要除了這個禍害!”但目光卻看向西門慶,畢竟西門慶才是真正的話事人。
西門慶看向湖岸邊,道:“除了這個紈绔容易,但我等又該如何脫身?”
只見畫舫之上,少說也有三四十個手持強弩的軍士,湖畔又有大隊捕頭衙役飛奔而來,高衙內在畫舫上不懼反笑,高聲喝道:“阻住紅船靠岸!”
果不其然,捕頭衙役在岸邊排開,隱隱有阻止紅船靠岸之勢。
紅船靠不得湖岸,只得掉頭而逃。
畫舫追近,伸出幾條撓鉤勾住紅船生拉硬拽,船頭翠衣女子驚聲尖叫,一個趔趄,竟墜入湖中。
魯智深金剛怒目,花榮等人也義憤填膺,俱都看向西門慶。
西門慶喚過張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交代一番,眾人一陣錯愕,個個大眼瞪小眼,心道還能這般安排?
張順拱手道:“但聽主公吩咐,且看張順手段?!毖粤T脫去上衣,露出一身腱子白肉,戴著水鬼面具一躍入水。
西門慶對眾人道:“我等且去救人!”,呂方郭盛跳上船尾,搖起櫓直奔落水翠衣女子。
眼見張順入水,水下一道白線隱隱直向畫舫而去,眾人都暗自喝彩。
黃河撈刀之時水濁難辨,此時金明池卻是一泓清水,張順在水下簡直堪比游魚。
一條白線片刻間來到畫舫下,張順從靴筒拔出鑌鐵短刀,一刀扎入船底,擰腕一旋,瞬間船底被挖出一個洞來,隨即轉身又是一扎一旋,又是一個洞……短刀鋒利異常,幾個呼吸間,就旋出七八個洞來。
“漏水啦!漏水啦!”畫舫上驚叫連連,幾名小廝沖上船頭向高衙內稟報,高衙內滿臉驚懼。
湖畔圍觀百姓聽得真切,都覺不可思議,畫舫何等堅實,怎會說漏就漏?高衙內沖著岸邊捕頭叉腰大叫:“都是死人嗎?快來救我!”
幾名捕頭搶了一艘小船,向畫舫劃去。
然而,片刻間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畫舫船側,一個人形怪物露出水面,周身爛泥,青面森森,獠牙尖上掛著青青水草,仰天發出陣陣嬰兒凄厲啼哭,如同厲鬼一般。
“水鬼,水鬼!”眾百姓指著水面紛紛后退。
“水鬼”啼哭一陣,驀地鉆下水面不見蹤影,片刻工夫,只見捕頭所乘小船一陣搖晃,撲地翻了個底朝天,“水鬼”在船下一閃而逝。
湖畔百姓大嘩,齊齊再退數步。
畫舫慢慢下沉,高衙內滿臉驚懼,在畫舫上來回踱步,大罵捕頭無用。
驀地,水面炸起,一道鬼影探身抓來,抓住高衙內衣領拽入水中。
畫舫上眾人大驚,直把撓鉤在水中亂戳亂勾,弓弩手持弩而立,瞄準湖面。
金明池一泓清水,張順無處藏身,只把高衙內擋在身前,弓弩手又哪里敢射?眼睜睜看著“水鬼”將高衙內在水面一路潛水,又一躍拖上篷船。
高衙內已被水嗆得昏厥,畫舫上軍士急得團團轉,紛紛喝叫:“傷了高衙內,讓你等死無葬身之地!”
七八名軍士口叼短刀,跳入湖中鳧水直奔篷船,張順又一翻身入水,道:“哥哥莫慌,看俺張順手段!”
水下一條白線直奔而去,不過盞茶工夫,水面冒起大團血花,一圈圈紅漪向四面擴散開去,驀地,“水鬼”鉆出水面又是一陣大笑,身旁浮起七八具軍士尸體。
蓬船上,眼見高衙內被擒,魯智深奮起禪杖,就準備砸爛他的狗頭,卻被西門慶伸手阻住,道:“大哥不可魯莽,此處已被團團包圍,殺了這狗東西容易,你我兄弟卻難脫身,且將他做個人質!”
魯智深頓覺有理,豈能因私仇而連累眾家兄弟。一旁,武松揪住高衙內,左左右右一陣大耳刮子將他扇醒過來。
高衙內臉被扇得豬頭一般,剛要開口說話,魯智深到底氣不過,抬腿一腳正中脖頸,又將他踢暈過去。
張順鳧水而回,手中又抓了一人,正是方才落水的翠衣女子。眼見她雙眼緊閉,卻仍掩不住絕色容顏。
武松伸手探她鼻息,驚叫道:“此女溺損了!”
眾人一陣惋惜,再看此女,真個是金明池玉損,寶鑒夏花殘,花容倒臥,猶如西苑芍藥風雨催;檀口無言,又似南海觀音入定來。
西門慶俯下身,將李師師仰面放正,一把扯開翠衣羅衫,雙手撫上兩座峰巒,上下其手急急按壓起來。
烏篷船里眾人駭然,武松急道:“哥哥,為何……為何如此腌臜?”
西門慶打斷他的話,急叫道:“體溫尚存,或有一用”,說罷,又急急俯下身去一口吻住她櫻唇,挨挨擦擦,吸吸吐吐,猶如猴兒咬住桃兒般再不分開。
眾人看得面紅耳赤,但誰敢數落主公西門慶?心里都道他是見色起意,情不自禁……魯智深卻再也看不下去,高高舉起水磨禪杖,大喝道:“二弟快快住嘴,不然我認得你是兄弟,我手中禪杖可不認你這兄弟!”
西門慶不管不顧,附身一刻不停。
魯智深“哇呀呀”暴喝一聲,就要砸下手中禪杖。
只聽“嗯嚀”一聲,女子竟緩緩睜開俏眼,眼見受人輕薄,舉起凝脂般的手直抽過來。
西門慶一把攥住她手腕,道:“姑娘莫怪,事出緊急,但總算把你從鬼門關上搶回來了!”
魯智深等人心道,此舉原來救人,只是這法子忒也……。
西門慶脫下外袍,罩在女子身上,道:“人命關天,小可豈能見死不救?此舉是按醫圣張仲景《金匱要略》所載,遇自縊溺水而體溫尚存者,應迅疾安臥,手按據胸上動之,如此一炊頃,氣從口出,呼吸眼開……”
魯智深悔得一拍腦門,道:“二弟,灑家錯怪你了?!?
翠衣女子俏臉一紅,抿了抿櫻唇,意思是《金匱要略》只記載按壓胸腹,你卻親我雙唇做什么?
西門慶接著道:“娘子莫怪,小可讀書頗雜,藥王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中也曾記載,對溺水昏厥者需以竹管度口,吞吐用氣、循環不休,或能救人。娘子勿怪,急切間哪里去尋竹管,只好拋開俗禮,唐突冒犯了?!?
水邊捕頭、軍士越聚越多,眼見形勢越來越危急。花榮等人也都慌了神,難道為這一個高衙內,眾人都賠上性命不成?
高衙內悠悠轉醒,望了望湖岸大笑道:“速速放了本衙內,我也不為難你等,咱們兩清如何?哈哈!”
西門慶略一思索,對一旁魯智深耳語幾句,魯智深似不情愿般探手入懷,摩挲幾下,取出一顆黑色藥丸。
西門慶單手捏住高衙內臉頰,魯智深順勢將黑丸塞入他口中,順勢一捋咽喉,將藥丸送入高衙內腹中。
“咳咳”,高衙內怒道:“你們給爺爺吃了什么?”
西門慶笑道:“毒藥罷了,一晝夜即發作,發作時七竅流血苦不堪言?!?
高衙內大驚,方才藥丸入口又苦又臭,想來定是毒藥。西門慶又道:“我等只圖錢財不圖傷人,明日一早,我等自會尋上高俅府邸送去解藥,你備好一萬兩銀子就是。待會上岸,你知道該怎么做了?”
高衙內臉色煞白,點頭如小雞啄米。
眾人面面相覷,心道:“還能這么玩?魯智深隨身還備有這等毒藥?”
西門慶命張順搖櫓靠岸,篷船靠岸時,早有軍士、捕頭持弩逼將上來。
“散開,散開,放下弩箭,一幫蠢貨!”高衙內大叫:“這些都是我兄弟,耍耍就是?!?
西門慶漫不經心答應下來,轉頭對翠衣女子道:“娘子請先走,今日唐突,還望海涵?!?
翠衣女子一笑,道:“小女子名叫李師師,多謝官人救命大恩,可否掀開面具一觀?”隨即又擺擺手,只說不看也罷,移步自去了。
殊不知,她這一去,與西門慶再見時,西門慶早已脫胎換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有分教:
不羨鴛鴦不羨仙,只羨押司每一天。
救花何須守俗禮,烏篷船里戲貂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