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
宜入殮、宜破土、宜安葬。
但沒有烏蠅的尸身,洪興眾人只能草草搭建了一個衣冠冢。
這天,陰云綿綿。
阿杰在和海警那邊交接,他們好像遇上了什么大麻煩,一時半會無法搜救完畢,所以謝正元這幾天都比較閑。
他再次來到了洪興的總堂口,安放烏蠅衣物的棺材就在這里,棺材上還有一張烏蠅的黑白相片,相片前放著一只小香爐。
此時人數寥寥,只有蔣天養和他的幾個二路元帥級別的心腹手下。
紅棍只有兩個,一個是托尼,另一個坐在輪椅上,兩鬢斑駁,蒼白而虛弱。
竟是阿華!
除此之外,陳刀仔亦在這里,神情復雜地望著烏蠅的衣冠冢。
包括謝正元,所有人都穿著喪葬專用的黑衣。
蔣天養是個正值壯年的清朗男子,單看面相,看不出他是一個大社團的龍頭。
他看著謝正元和陳刀仔,沉聲道:
“兩位朋友,很感謝你們對洪興的幫助,日后你們有事,可求助洪興,我們會給予最大力度的幫助。”
他頓了頓,繼續道:
“烏蠅此次做的是秘密任務,我們不會大張旗鼓地為他舉行葬禮,但我們將以二路元帥的級別,將烏蠅秘密下葬!”
說完,他一馬當先,拿起一只香燭,認真道:
“烏蠅,一路走好!感謝你為洪興作出的貢獻!”
那些二路元帥也有樣學樣,不過他們感謝的說法五花八門。
其中一個二路元帥,正是那個泄露機密給大口基的那位。
輪到托尼上香了,按照職位來說,這次他要稱烏蠅為烏蠅哥了。
托尼有些灰頭土臉,不情不愿地拎起一根線香,勉強拜了一拜,扭捏道:
“……烏蠅。”
他撇了撇嘴,比了個口型。
死的好。
阿華抬起頭來,有些忿怒地看著他,但終究沒有說出聲來。
蔣天養眉頭一皺,但還是沒說什么。
其他的元帥們本也想說話,但看見蔣天養只字不說,便也沒出口。
任由他把香插在香爐里,轉身走回原地。
謝正元默默地看了看托尼,這才轉過頭去。
輪到阿華了,蔣天養走過去親自推著輪椅,推著他到烏蠅的棺前。
阿華費力地拾起幾根香,沉默片刻,才道:
“烏蠅哥,這次輪到我叫你哥了,我不是一個好老大,沒有救下你……是我的錯。你成一方老大了,烏蠅哥……”
說完,他顫顫巍巍地試圖站起,蔣天養連忙扶住他。
阿華俯身,深深地鞠躬,用顫抖的手把香插進香爐。
……
很快到陳刀仔了,他沒怎么說話,只是道:
“烏蠅哥,我收回我以前說的話,你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他拜了拜,上香。
很快,眾人紛紛看向謝正元,他抬腳,走到烏蠅的棺材前,醞釀片刻,突然轉頭看向阿華:
“阿華,你的性子還是太軟了。”
他拍了拍手掌,把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嘆氣道:
“我和烏蠅哥相處的時間不長,說實話,我其實有點煩他的,我幫了他一次又一次,但是他卻把我帶到了要死亡的處境!”
他說到這里,突然笑了笑,笑得很明媚,慢慢地踱步起來:
“但,我也得感激他!
“感謝他,救了我一命!
“感謝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是個真實的世界,我認識的人也是會死的,這個世界并不虛假!
“感謝他讓我知道,在這個世界,弱小才是原罪,你弱,想救一個人都救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
他轉頭問了問陳刀仔:
“喂,你們這些混社會的,是不是義字當頭?”
陳刀仔有些摸不著頭腦,老實的回答道:
“對,出來混,就是要講義氣。”
謝正元一邊踱步,突然臉色發狠,厲喝道:
“出道二十一年,老子還沒有少年意氣過一次,今天橫豎得發狠一次!”
在眾人猝不及防的目光中,他忽然拔槍,飛快的拔下槍栓,對準近在咫尺的托尼額頭,惡狠狠道:
“你媽的,看你不爽很久了,他媽的你怎么對我烏蠅哥說話的?快他媽給我在烏蠅哥墳前磕下三個響頭!”
蔣天養心腹們紛紛拔出武器。
有人怒喝道:
“你想干什么?!洪興不允許外人上香,讓你來上香已經是破例了,你還想挑戰我們洪興的權威!”
陳刀仔摸出撲克牌,和這些元帥們對峙!
托尼再度被槍指著額頭,條件反射地剛想高舉雙手,忽然想起這是什么場所,硬著頭皮道:
“你想清楚,這里是我們洪興的地盤!”
謝正元嘲笑道:
“洪興?關我什么事!現在是我拿槍指著你的頭啊撲街仔!”
槍管隨著謝正元手的動作一下又一下地懟在托尼的額頭上,驚得他冒出冷汗。
冷眼旁觀的蔣天養終于開口,斟酌道:
“這里是洪興……”
他話還沒說完,托尼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道:
“聽到沒?我爸叫你放下槍!蔣天養是我爸啊!蔣天養是我爸啊!你敢開槍試試!”
謝正元笑容滿面地聽完,不緊不慢地說道: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是雷洛探長手下的便衣?你怎么知道我出來前還告訴他我要來這里?”
托尼一愣,心底一顫。
是啊,怎么忘了這茬!
一聽是雷洛手下,蔣天養的心腹們紛紛看向蔣天養,見他沉默著不說話,頓時拘束起來。
托尼見自己的叔伯和父親都沒有制止他,雙腿一軟,“啪嘰”跪到地上,顫抖道:
“我跪,我跪還不行嗎!”
謝正元轉頭看向阿華。
他坐在輪椅上,低下頭來一聲不吭。
謝正元張口想說些什么,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阿華,你性子太軟了啊!’
……
上香事了,謝正元恢復成往常的狀態,剛才的肆意妄為全然不見,半點沒有因逼迫托尼下跪感到自得,反而沉默著走在路上。
陳刀仔跟在他身后,也不說話。
就這么走了許久,謝正元突然開口,說道:
“其實我來之前,并沒有和洛哥說過我要來這里,單單是洛哥的名頭,并不能唬住蔣天養。”
他沒有繼續說,但陳刀仔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陳刀仔并沒有回答,只是莊重道:
“謝正元,你的問題我不能回答。我今天來,邀請你加入我們的結社,加入結社,很多事你自會知曉!”
他拿出一只鎏金懷表,表蓋上用淡色的油彩紋著一條河流,河流里似乎隱隱有著點點星光流動。
陳刀仔將懷表遞給謝正元。
謝正元從來都沒有告訴過陳刀仔他的名字,驟然聽到陳刀仔叫出他的名字,卻并不驚訝,只是沉默地接過懷表。
他翻過懷表,赫然看到金色的表底上,用花體字寫下了飄逸的港語:
“公理長存”
“謝正元”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