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
小男孩為什么這么稱呼自己?!
聯想到他走之前說的那些東西,謝正元無法不往更深處去想!
他問,人類是否應該平等對待猿猴?
自己說了一大堆,從二者社會學、基因學上的分別頗大,對這個問題提出了否定的答案。
那么,【苦修士】,和普通人的社會架構、基因上的分別就不大嗎?
【痕跡】會不會大幅改變【苦修士】的基因?
侍奉神靈,會不會改變社會架構?
謝正元想到了云峰乃至警界高層、公理社是怎么對待普通人的。
前者為了給上面一個交代,不惜犧牲數十個警察的性命;
后者為了刺殺港督,不惜將“五月花”號變成一座海面上的封閉棺材盒,任由數萬遠渡重洋的平民死在上面!
【苦修士】還算是人類嗎?
那他們又是怎么對待自己的同類的?
或者說,他們還把人類當成自己的同類嗎?
所以,小男孩實際問的是,人類中的強者,是否應該平等對待弱者,甚至是普通人!
小男孩最后稱的“小猴子”,不知有多少是出于戲謔,多少是發自真心!
......
他感覺體內有些許變化。
謝正元沉默了片刻,不敢再想了。
自從小男孩離去后,小船的吃水便少了些,暫時沉船的風險。
他轉頭看向流浪漢,看得更細致了。
流浪漢的味道很純正,胡子拉渣沒修剪過,滿頭是油。
不過讓他印象最深的是,流浪漢的左耳似是被整片割下,只留下一小片耳垂。
謝正元不敢耽擱,朝他問道:
“先生,您有什么遺憾嗎?或許我能為你疏解一二。”
流浪漢倏地睜眼,極其興奮,但似乎說不出話來,嘴唇“阿巴阿巴”了半天,最終也沒說出一個完整的詞語出來。
他高漲的興奮頓時被腰斬,失落地垂下腦袋。在懷里摸索了半晌,一把從懷里抽出一卷被卷起來的畫軸,拍在船板上,將畫軸整個拉開!
畫紙迅速展開,幾乎鋪滿了整只艦板!
謝正元連忙縮腳,好懸踩上畫紙!
他眼神一凝!
畫紙上面畫了一團......扭曲而又瑰麗的星空!
深邃的藍黑天空里,濃黃的星星閃爍著,圍繞著銀白的圓月團團旋轉著!
為什么此時天空無月,因為天上月跑到畫卷中來了!
夜幕上掛著的星星眼似也在狂閃,與畫卷里的星星遙相呼應!
雖然很趕時間,但謝正元的思緒也被這副抽象的星夜擾亂了片刻!
......他艱難地把視線從星夜移開,問道:
“先生,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流浪漢張牙舞爪地筆劃著,動作無比怪異,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只好瞎猜道:
“把畫給誰?給您一只畫筆?......給您整理一下儀容?”
他提出的幾個設想都被流浪漢否決了。
特別是第一個,流浪漢十分寶貝地將手擋在畫上面,警惕地看著他。
謝正元只好瞎猜,越猜越偏,甚至開始猜在往生河上釣魚給他了。
流浪漢看見自己的想法始終沒被猜到,肉眼可見地焦躁起來,突然頓住筆畫的身體,狠狠地給自己來了幾個巴掌!
這幾個巴掌勢大力沉,在他臉上留下青紫的掌印!
還沒等謝正元阻止,擺渡船仍然在前行著,吃水猛地一深,船上忽然又多了一道身影!
一個臉上滿是皺褶的老婆婆。
但她的落腳點卻很不巧地在這張足足鋪滿了整只船板的畫紙上!
流浪漢整個人僵住,五官猙獰起來,幾乎皺在一起!
他無聲地嘶叫一聲,朝老婆婆撲去!
兩人就要扭打在一起!
突然,小船一停,黑沉的船槳橫在流浪漢面前,輕輕一挑,便把他挑了回去。
擺渡人一直悠然地劃船著,但這時不得不出面阻止了,彬彬有禮道:
“兩位,這是小生的船,能否給小生幾分薄面,勿在船上爭執可好?”
出乎謝正元的意料,這兩只河靈猶豫了下,各退半步。
流浪漢沒有繼續撲上來,老婆婆往船邊擠了擠,沒再踩在畫紙上。
不是,原來你鎮得住這些河靈啊?
擺渡人滿意地點了點自己的曇花頭,收回船槳,繼續劃著船。
但流浪漢忽然小心翼翼地卷起畫紙邊,用一種類似匍匐的姿勢,從縫隙擠過去。
他絲毫不在意老婆婆的腳就在自己鼻子邊,將頭湊到老婆婆踩過的地方,肉眼可見地心疼起來,細細打量著那兒。
謝正元也緊緊盯著那里,但沒發現絲毫地不妥,色澤依舊融洽,涂色依舊飽滿,線條依舊柔和,和被踩過前別無二致!
但流浪漢似乎發現了不同,又是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巴掌,小心翼翼地把頭湊到被踩過的地方,伸手懸在上空,一點一點地靠過去;
然后用自己的指甲蓋,在那里摳了一點灰塵下來!
做完這些,流浪漢的臉上瞬間浮出喜色,接著擠在縫隙里,返回到原處,這才高興地揮拳慶祝!
五官到處擠,像個瘋子一樣。
謝正元目睹了一切,大為震撼!
從畫紙縫隙擠過去,是為了不踩到自己的畫嗎?
還對自己的畫吹毛求疵,力求完美!
這河靈很珍視這副畫啊!
但我尋思這也沒有不同啊!
流浪漢轉頭看向謝正元,似要從他這里尋求認同。
謝正元根本說不出什么來,只好回以干巴巴的微笑。
流浪漢看到他的表情,喜色頓時轉成煩躁!
他指了指喉嚨,又指了指畫,“啊啊啊”地指手畫腳,可仍然無法將心頭所想傳達給謝正元!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謝正元也有些煩躁,強行耐著性子說道:
“先生,您的遺憾是什么呢?可不可以用具象的方法告訴我呢?”
流浪漢忽地抬頭看向他來,眼睛里血絲暴起,瘋癲而狂躁!
他突然把手平放在空中,來來回回地揮著,就像是握著一只不存在的畫筆,在不存在的紙張上涂抹著!
手一頓,流浪漢忽然縮手到自己的耳邊,狠狠地攥緊!
謝正元瞳孔一縮!
流浪漢把他的右耳耳骨、耳垂、耳廓,都被他揉成一團,從頭上拔了出來!
然后他雙手將這一團黃色的肉往下一順!
這些肉,化作了一只,肉色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