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筆”有了，那墨水呢？

在謝正元瞠目結舌的表情里，流浪漢像是瘋了一樣，把“畫筆”的尖端對準自己的胸膛，狠狠一戳！

皮連著皮，肉連著肉。

他的胸口頓時缺了一塊。

流浪漢將“畫筆”從胸口處取了下來。

“畫筆”的筆尖處，沾滿了黃色的墨水！

墨水太多，筆尖無法將它們全部蓄起來，有些墨水慢慢地向下滴落！

“......先生，您可以把需求寫下來嗎？”

謝正元勉強笑道。

比起幽魂，河靈更貼合他對神話生物的想象----

癲狂，而不可名狀！

流浪漢削耳為筆、取肉作墨，卻似乎沒有感到一點疼痛，連血都沒有流下！

他聽到謝正元的話，似乎變得理智些許，但整個人還是處于那種癲狂狀態！

他低下頭，尋找能落筆的地方。

但整個船板幾乎被那副星夜畫卷鋪滿，只剩下幾人或站或坐的地方能寫東西！

流浪漢忽然蹲下來，在自己腳邊落筆！

他“刷刷”地不停寫了長長的一個又一個詞語。

很明顯，那未被畫紙蓋上的狹小空間根本放不下他想表達的長句。

所以，他寫著寫著，就寫在畫紙上了！

將那副扭曲又瑰麗的星空圖，染上斑斑惡黃，破壞了一副足以傳世的畫作！

除了感到惋惜，謝正元還無法理解！

流浪漢不是對這副畫異常珍視嗎，連哪里沾上了灰塵都要一點點地摳下來，怎么為了寫一句話甘愿自毀長城？

他對流浪漢的遺憾好奇起來！

低下頭去，跟著流浪漢落筆的動作，一個一個詞地讀了起來：

“不知名的......好心人.......你能.......評價一下......我畫的.......《星月夜》嗎？”

啊？

你費盡心思，像是犯病一樣，就想讓我給你的畫作點評一下？

你還自毀自己的畫作？

謝正元有些頭疼地看了看畫上那些突兀的黃色墨跡。

本來色彩和線條融合完美的《星月夜》，被這點黃墨給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但他的遺憾和讓人給他評論有關，那想要的絕不是惡評！

但我完全不懂藝術鑒賞啊！這種課他就沒有好好聽過！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會藝術鑒賞，我還不會瞎編嗎？

我好歹是學過語文的！

看著沒有雙耳的流浪漢抬起頭來，用布滿血絲的眼睛希冀地看著自己，謝正元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道：

“旋渦狀星系與明亮的星辰，深藍的背景和金黃的星光，如黑火焰般直指天空的柏樹......你畫的不是星空，是你對星空的幻象。瘋狂而又溫暖，讓人感到絕望，卻在心中留有那點奮斗的火光......”

他遙指那枚銀白的月亮，星子旋轉在它周圍：

“現實里的夜空可不會是這樣......”

他正要指著天空，給流浪漢看看現實星夜是什么樣的，可突然想起黑云蔽月，只好訕訕地收起這個想法。

流浪漢像是學生一樣全神貫注地聽他講話，邊聽邊點頭。

謝正元一邊說，流浪漢的瘋癲一邊慢慢褪下。

等到他說完，流浪漢眼里的血絲已然淡去。

若不是胸口少了一塊，他就只是一個沒有耳朵的正常人。

不過很顯然，謝正元瞎編的那段好聽話并沒有完全打動他，但他看上去也很滿足就是了。

他“啊啊”地張牙舞爪，就像是向謝正元道謝。

而后準備將畫紙卷起來離開。

就在這時，他終于看到了畫紙末端那一抹抹刺眼而突兀的黃色字跡，整個人忽然僵住！

他的嘴唇顫動著，眼睛里又是悄然冒出血絲！

流浪漢蜷縮在畫紙邊上，拿著“畫筆”對著上面的污跡不斷筆劃著！

就像是，在想辦法把上面的黃墨給壓下去！

但黃字的位置是在黑柏邊緣，格外突兀，難以處理！

在謝正元措不及防的目光中，流浪漢忽然把畫筆，插在自己頭頂，左右旋了幾下！

“畫筆”上很快就沾上了黑色的顏料！

很荒誕，但又出乎意料地很合理！

黃色的肉，可以做成黃色的顏料；

那黑色的頭發，可以做成黑色的顏料，很正常不是嗎？

流浪漢很小心地估算了“畫筆”能積蓄的顏料量，輕輕轉了幾下就將“畫筆”從頭上拔出來了。

頭頂的黑發，多了一個大窟窿，

他撲在畫紙邊上，小心翼翼地涂抹著那棵形狀怪異的黑柏。

黑柏上的黃字慢慢變少......

每當“畫筆”上的顏料用盡，他就在頭頂捻幾下，重新補充顏料！

黑柏補完了，但黑柏間隙里的藍色天幕上也有一些黃字。

謝正元冷眼旁觀著，換位思考一下，不禁也有些犯難。

已知他作畫都得從身體上獲取顏料，那，藍色顏料該從哪里獲取呢？

他瞳孔一縮！

流浪漢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往死里掐那種！

他“嗬嗬”地喘起氣來！

由于缺氧，他的臉色霎時變得青紫起來，可能因為流浪多年，膚色較為蒼白，在膚色襯托下，他整張臉看起來----

偏藍！

流浪漢連忙松開掐著自己脖子的手，抬起“畫筆”，往自己的臉上戳去，取了一些“藍色的顏料”下來！

誰說身體沒有藍色，這不就有了？多簡單啊！

謝正元脊背發涼。

《星月夜》上的藍色天幕，很大、很多！

看得出來他此刻意識不太清醒，緩了一會，才在畫紙上落筆。

很快藍色天幕在他涂抹之下，已經完全看不見底下的黃字了。

整張畫紙上也看不見那些突兀的字體，和原先幾無不同！

仍是一幅傳世佳品！

流浪漢卻似在這張畫紙上找到了不同，幾度落筆，想要修改這細微到肉眼根本看不出來的瑕疵，卻根本落不下筆！

謝正元有些明白了，或許瑕疵根本不是那種技藝上的，而是意境上的！

在流浪漢的縫縫補補下，《星月夜》完好如初，卻始終無法掩蓋，這副畫曾經被自己親手破壞過！

《星月夜》對流浪漢來說，就像是他的妻子，他知道妻子出軌了，哪怕做了一些修補的手段，妻子似乎和原來一模一樣，可也改變不了妻子出軌的事實！

他能騙過別人，卻偏偏騙不了自己！

流浪漢麻木地站起來，頭發東一塊西一塊，胸口有個大窟窿，臉上坑坑洼洼。

他看了眼謝正元，忽然展開雙臂，在船邊，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