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歆很久沒有在游戲里收徒了。
前兩年她沉迷陰陽師，斗技也是一把好手，后來式神都抽得差不多了，她嫌沒活動的日子每天做日常有點無聊，就收了個徒弟。
剛開始言歆那叫一個盡心盡力，什么式神養成攻略，PVE/PVP陣容推薦都詳詳細細地給對方說了，還特地留了一套滿級暴擊套御魂，準備送給徒弟。有一次她晚上有課，課堂上忙著做筆記，徒弟要她帶副本，她回了句現在沒空，后半句解釋還沒發出去，對方就光速把她拉黑了。
……暴擊套御魂敢情是留著給自己一個暴擊了。
那之后沒多久言歆就棄了陰陽師，玩兒了幾個別的手游。
凡是有收徒任務的，她都一律無視，碰都不會碰一下。
打完游戲收到這條語氣嗲嗲的求拜師的私聊，言歆不適地皺了皺眉，最近打游戲的小學生是不是太多了點？
她沒空在游戲里供個祖宗，故意晾了對方一會兒，臨睡前才婉拒道：
不好意思哦，我水平一般，平時也比較忙，抱歉哈。
發完消息，言歆又看到好友列表里的“爺在此虐菜”。這位兄弟說有償跟她長期CP排位，這還沒到周末，他果然不在線，也不知道這家伙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鬧著玩兒，連消息也沒再發一個……
田慧的面試裝尺碼倒是合適，就是款式稍微土了點……為了搭配和諧，她還把配套的黑色皮鞋也一并借給了言歆。
后來王喬巧私下給她說，田慧家里比較困難，平時沒什么閑錢買漂亮的貴衣服，讓她將就著穿，弄得言歆還挺不好意思，本來借別人的東西，她也沒想著嫌棄。
然而今早言歆特意提早了十分鐘出門，結果又因為不習慣穿高跟，硬生生把這十分鐘在路上給磨過去了。
最后到公司還是遲到了兩分鐘，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七八個人簇擁著葉語笙正要進會議室，經過前臺時和言歆打了個照面。言歆捏著襯衫的衣角，控制笑容道：“葉總好。”
葉語笙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兩秒，似乎還故意抬了抬鏡框，眼里有笑，卻不親和：“去參加公務員面試了？”
說完也根本不等她有任何回應，便踩著高跟大步進了會議室，弄得后面的幾個小領導頻頻轉頭看她。
言歆覺得自己被葉語笙無聲甩了個水巴掌，看著不痛，實際讓人難過死了。
她怎么可能聽不出來，一句話既諷刺她遲到，又嫌棄她穿得老氣，果然是當年院長鐘愛的學霸，連罵人都是言簡意賅！
“在葉總眼皮子底下做事，可沒那么容易哦。”
言歆聞言側目，發現居然是昨天請她喝咖啡的女生，只是語氣和昨天已經截然不同。
因為葉語笙一句話，自己就頂了她的位置。
言歆抿了抿唇，素臉有些白，襯得那雙杏眼仿佛有些微濕氣。
對方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好像還準備說幾句，卻被一旁的同事小聲提醒：“算了，葉總那么挑剔的一個人，誰在她手底下都不好過，你算是解放了，把這個受折磨的位置讓出去還不好？”
言歆當沒聽到，一聲不吭地走了，結果到工位上又是一個噩耗傳來：
葉語笙要求她的電腦正對總經理辦公室。
也就是說，言歆平時辦公要正背對著辦公室，只要葉語笙一開門，就能看見她的電腦屏幕，簡直杜絕了她上班摸魚的所有可能性！
她讀書的時候都沒有被班主任這么“特殊照顧”過！
一早連受兩個打擊，昨晚硬著頭皮加班的記憶又浮上來，言歆對這位傳說中的學姐濾鏡……徹底碎了！
虧她這么些年一直記得葉語笙，還覺得葉語笙是那種溫柔又有氣質的職場女性，是她們這些學妹的榜樣……榜樣什么的先放一邊，什么溫柔！都是扯淡！這位明明就是尖酸刻薄挑三揀四的完美代表！身處高位，剝削起下屬來那叫一個不知心慈手軟為何物！
言歆拉開椅子坐下，忍著心煩開機，過了會兒，還是忍不住給秦逸發微信：
這破工作真煩！
好在葉語笙的會議遲遲沒有結束，言歆心驚膽戰地在工作間隙摸魚，終于熬到了午休，可以正大光明地休息了。
享美的食堂在國內幾個大廠里都是出了名的物美價廉，言歆左挑右選，手上的餐盤堆得滿滿當當，她正愁怎么拿湯碗，一只手就伸了過來。
“這么多，你吃得完嗎？”江涼城咋舌。
也算是公司里的半個熟人，言歆先是愣了下，才慢半拍地笑：“哎……是你啊，謝謝。”
江涼城領著她找了個卡座，掃了眼她這身衣服，有點哭笑不得地問：“不會是葉總要求你這么穿的吧？”
言歆紅了紅臉，又注意到江涼城打扮得很潮流，依舊是打了底妝，干干凈凈的樣子。
她雖然平日私下愛買衣服，但因為犯懶，對穿搭著實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心得，還有那么點所謂的潮人恐懼癥，和時髦的江涼城待在一起，言歆有些放不開，只簡單解釋：“短袖短褲好像有點不得體，我臨時從室友那兒借的。”
江涼城了然地眨了眨眼：“你室友品味真不怎么樣，辛苦你咯！”
言歆說了句哪有，隨后專心吃飯，不再主動找話聊。
江涼城盯了她一會兒，心道這女孩兒沒勁，長得普通，又不會打扮，嘴巴好像也笨笨的，居然能進百里挑一的享美，還在上班第一天就被總經理看上了，提拔成臨時秘書！
他……不比她差吧？
人比人氣死人，江涼城內心翻滾這幾分鐘，手機震了幾次。
他隨手解鎖翻了幾條消息，突然眉毛挑了下，拿筷子敲了敲對面女孩的餐盤：“言歆，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享美要構建內部商城，女裝是個不可忽略的大類。
除了官方品牌店，那些由網紅們擔當店主的網紅女裝店流量也非常可觀。江涼城所在的服飾組最近一直在和外面的MCN公司聯系合作，選了一批有百萬粉絲基礎的網紅店，今天正好是漂亮網紅們過來拍照、進一步商討后面推廣事宜的日子。
言歆聽說服飾組今天忙到爆炸，江涼城因為還是實習生所以稍微清閑點，可以出來吃飯。
占用午休時間言歆倒也沒什么怨言，她向來很少拒絕別人的要求，本來按公司規定，實習生說白了，也就是一塊哪里需要就往哪搬的磚。可一想到葉語笙，她還是給江涼城打了個預防針：“一點半我要準時回去，不好意思啊。”
江涼城笑：“好好好，我可不敢一直使喚總經理的秘書。”
中午見面總共才十分鐘的時間，江涼城就強調了兩三次她秘書的身份，雖然他笑容并無異常，但言歆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舒服，大概是她臉皮薄吧。
兩人來到臨時騰出來的攝影室，誠如江涼城所說，今天忙爆了。
衣服、鞋、包根本沒有分類，亂七八糟堆得到處都是。言歆進門時跨過地上一只Tory burch，腹誹這么貴的包也直接放地上，后來抬頭又掃見一旁椅子上掛著幾個香奈兒，她心里感嘆地啊一聲，忽然就覺得這小小的房間是一個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隱隱興奮，又伴著忐忑。
這會兒應該大家都忙過一陣了，休息的休息，喝咖啡的喝咖啡。
言歆感覺到自己一出現，就有幾道打量的目光射過來。
她本就心思敏感，容易自個兒瞎胡想，頓時就覺察出來，有人看她的眼神并不善意。
是因為今天穿得太土，被嘲笑了么？
對比起她剛入職的青澀，江涼城在團隊里顯然游刃有余的多。先拉著她給幾個同事介紹，后者一聽她的名字，就露出統一的了然表情，往往還會加一句“啊，葉總的新秘書是吧”，弄得言歆不知道如何應對，一律以微笑帶過。
江涼城讓她幫忙疊衣服，把所有東西分類，自己接了個電話，轉頭說給大家點的奶茶到了，他出去拿，臨走前拍了拍言歆肩膀：“辛苦你啦，我馬上回來！”
只要有事情做，言歆就不會尷尬。偶爾有人進來，注意到她這張生面孔，會問旁人一句這是誰，然后言歆抬頭沖對方笑笑，自然有人在一旁替她開口：“葉總的秘書。”
言歆在家基本不做家務，父母雖然嘴上說，但也沒有實際逼迫過，讀大學出門報道的前一天晚上，言母還嘆氣，說她這么邋遢又懶惰的性格，哪個室友會喜歡。而實際上，言歆進了集體宿舍，才意識到自己挺愛干凈挺講究的，在家里不愛干活是因為有人做，但出門在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盯著自己疊出來的衣服小山，另一邊還有一大堆皺皺巴巴等著她，看了眼手機，江涼城去拿外賣都快半個小時了，就是現買，應該也回來了吧？
言歆心情下沉，手上動作慢了下來，糾結了兩分鐘，她揉著腿站起來。
公司職工沒有工服，大家都是按自己的喜好打扮。服飾組的人長期接觸時尚，葉語笙今天不在，更是闊腿褲、小吊帶都穿起來了。言歆本想找個同事交接，告訴對方她要回辦公室了，結果抬頭望了一圈，她根本不知道誰才是享美的員工！
這就好比在餐廳吃飯，卻誤把客人當成服務員使喚一樣，言歆怕產生這種尷尬的問話，不僅會顯得自己很笨，還會在外人面前丟公司的臉，要是被葉語笙知道了，怕不是要她加班到12點才準回家……
內心天人交戰一番，言歆咬了咬牙，似下了決心一般，悶頭往外走。
高跟鞋穿得太久，她腳底都是汗，全身所有的重量都仿佛壓在了腳掌上，擠得兩邊的腳趾生疼。
這時后面有人追上來：“哎，哎，你怎么走了啊？”
言歆回頭：“我要回辦公室了，葉總找。”
葉語笙的名頭在公司內部很好用，言歆這才入職兩天就發現了，可對面的女人顯然不是職工，眼線翹得飛起，臉上有才補過妝的痕跡，額頭的幾顆痘痘被粉底壓了幾層，邊緣干裂。
她語氣不善地質問：“有個紅色絲絨的鏈條小包，你放到哪兒了？”
“我沒看到啊……”言歆先是一頭霧水，后來猛地反應過來，人家不是來質問她工作干沒干好，是懷疑她手腳不干凈。
服飾組的老大章麗雯陪著幾個大網紅聊天，臉上笑得熱絡，余光掃到門口的動靜，便略分了分眼神，瞧見一個網紅助理和一個一身老氣正裝的小姑娘一同進來。
這張臉她有印象，乖巧的長相，一看就是沒出過社會，打扮得也學生氣，所以在她和江涼城之間，她為團隊挑了后者。
聽說昨天葉語笙換了秘書，臨時挑了個才進公司的實習生，章麗雯見了這張臉，心下了然，她走過去：“怎么了？”
那助理平時跟老板見過不少有錢人，因此并不把章麗雯放在眼里，沒好氣地說：“她是你們這兒招的臨時工嗎？把我們帶來拍照的包搞丟了。”
章麗雯沒反駁臨時工這話，挑了挑眉，看向言歆：“是嗎？”
言歆氣到沒話講，腳掌的痛感清晰地傳來，她耳鬢之間冒了幾顆汗，自己究竟是來這兒幫忙還是受氣來了？
她不知道面前這個女人是誰，但也聽得出來是公司同事，大差不差是個領導。就在章麗雯以為她不會應付的時候，言歆輕聲開口，慢條斯理地說：
“不好意思讓您誤會了，首先我不是這里的臨時工，也不是這個team的成員，是同事說今天忙不過來、缺人手，我才趁著午休時間臨時過來幫忙的。把我叫來的男同事出去拿外賣了，一會兒他回來你們可以問他。”
“其次您說的那只包，我的確沒看見，我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在疊衣服，而且這里不止我一個人在。您指的‘把包搞丟了’是指我沒有收拾妥當，還是認為我偷了東西呢？”
“如果您覺得我偷了東西，我說的話您肯定也不相信，那要不這樣吧，我們報警處理，您看可以嗎？”
章麗雯眼里閃過一絲意外，前一秒，她還以為這個小女生不善言辭。
那助理聽到言歆不急不忙地說了個一二三四，很講道理，對她也很客氣，她面上有些掛不住，嘴硬道：“我又沒說你偷了東西，你可別誣陷我啊！”
言歆松了口氣，只覺得腳掌心的汗快要把鞋底浸濕了。
此刻，正要到攝影室見客的葉語笙，聽見里面的說話聲，紅唇微微勾了勾，步子頓了一秒，沒有立即進去，故意挑了個拐角站著，等言歆離開的腳步聲徹底消失，這才恢復了往日不茍言笑的神色，進了攝影師。
“葉總！”
“葉總好！”
“葉總，您怎么過來了？”
問好聲此起彼伏，似乎還摻雜著一絲惶恐不安。
葉語笙輕輕環視一圈，只朝湊過來的章麗雯點了個頭，便徑直走向那堆言歆疊出來的衣服小山——旁邊的小沙發上的男人。
“左總，好久不見。”
葉語笙露了個笑，朝對方伸手。
男人聞言，扣著西服扣子站起來，伸出帶著一串沉香木佛珠的右手，回握：“確實好久不見，這么久沒來享美，這里變化比前兩年大多了。”頓了下，才笑，“看來葉總回來以后，提拔了不少有意思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