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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世界之下

黑色的星宿,腐爛的國度。

漫天銀河化為了活沼澤,垂死而又不死,龐大而扭曲的星云在里面哀嚎。

絕望之風吹拂,生命皆在為永遠不會到來的死亡而哭泣,對終結的饑渴讓一切都化為了畸形增生的殘骸,虛無冰冷的死寂星河化為了不斷翻涌潰爛的血肉云霧。

似一縷煙,像一灘油,又胖又瘦,從腐爛星河的中心爬了出來,像世界患上的腫瘤,這抹黑暗啃食出巨大的孔洞,從中流出灰質一般的淋巴。

無影無形,形態萬千,不斷從銀河的傷口中向上擴散,那煙霧有圓圓的眼睛,像是瀕死的太陽,咧開的大嘴永遠都是笑呵呵的模樣。

群星熄滅了,都在這股綠色煙霧的漫長而艱難的攀登中,被壓倒在那不可思議的體積之下。

透過稀碎縹緲的煙霧,蘇帷在四圣魔戒綻放的光芒中親眼目睹這樣的畫面,他眉頭緊蹙,覺得這種身影似曾相識。

那是血色荒原中的最后一幕,猩紅血管破裂一樣的縫隙將他從戰場上吞沒,冰冷的金色陽光乍現時,他就見過兩道相似的身影——一者甲胄在身,一者優雅妖嬈。

與之不同的是,這次的綠色身影格外具有表現力,不再拘泥于一個雕像一般的形象,而是完全展現出自己的身姿,將這種無法形容也無法理解的姿態擺在蘇帷面前。

這像是一場直白的邀請,那道綠色身影親自登上舞臺,通過“生命與豐收”的銘文向蘇帷這位四圣魔戒的主人伸出彗星劃過虛空一樣的大手,想要給他一個充滿關愛的懷抱。

綠色的煙霧從銀河的傷口中攀登而上,那處破損讓蘇帷感到熟悉:

在被超凡者稱為諸如“世外”、“靈界”、“天堂”和“夢境”之類名字的地方,就有一處這樣的破口,那是世界的傷疤,位于常人無法知曉的隱秘之處。

世界表皮之下的世界,沒有實體,超越常世邏輯和凡人的理解,又極為真實,凡人做夢都有可能漫游一回,而所有生命一生都至少造訪它兩次。

如果入夢者沒有了解神秘知識,基本不會發生漫游這種事情,而且對于他們來說這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但是概率再小也有可能發生,蘇帷有時候就會在自己的果園見到那些闖入的凡人靈素。

靈素是靈魂的組成部分,可以看做是靈魂的血肉與骨架,讓靈魂可以在肉體中支撐起來,宛如樹根一樣盤繞錯節。

蘇帷喜歡把這個世界表皮之下的世界稱為“光界”,學徒之門就屹立在這方世界的外圍,固守著它的邊界——在此之外的范圍已經崩解,沉沒在被遺忘的歷史里,而蘇帷曾經踏足門外,將其廢墟銘記。

“愚昧的萬物需要為輝光讓出蔓延的路徑,光的肢節將頂破黑暗的胎卵,從世界最頂端流淌而下,在洼地積蓄出生命最初的故事。”

這是煉金術里面關于創世的開篇之言,所有技藝都是發源于這個理論起點——“我是天生就要高于萬物而越過萬物的”,這是煉金術師追尋光之故事得到的應許,煉金術永遠離不開輝光的本質。

這段寓言在世界表皮之下自有印證,所以蘇帷會將那處世界稱為“光界”,并且在周游世界之時將光界一同探索,試圖尋找過兩者之間依附在一起的關系,就像一面鏡子總會有其倒映。

他曾經在無法理解的光界穿行,來往于數道門扉之間,并且踏足那些失落的歷史與遺跡。

諸位圣者都在光界有其倒影,就像影子中的另一個自我,蘇帷和他們促膝長談,在祂們口中得知更多禁斷的史詩、懸而未決的模棱兩可。

在圣者之間有漫長的爭斗歷史,當紛爭一時平衡,或者圣者隕落以后,祂們會消解不可能之事,讓正確的歷史記載可能之事。

糾纏在一起的已成之事在祂們手中像是金色的絲帶編織成無限延伸的未來——現任人族守護者在這方面更是佼佼者。

歷史是萬事書寫的過去,是既定之事,但是例外依舊存在,那些失落的隱秘依然在知識的角落里蟄伏,甚至有可能在時光里連圣者都會將其遺忘,卻有可能在未來被重新提起,讓失落之地重新上浮到現世,暴露在世人面前。

光界曾經劇變過不止一次,蘇帷知曉這樣的過去,并且知曉光界依舊在時刻發生改變。

在無限制的探索之中,閱讀紀元逝去后留下的殘篇,蘇帷已經發覺光界的本質——一座屹立在世界表皮之下的壁壘。

誰人建造了這座堡壘,蘇帷依舊不可得知這樣的隱秘,但是他知道在輝光與光界之下還有一處世界,那里被他稱為“虛界”。

虛界的本質模糊不清,代表了空虛和無處可尋,蘇帷從來沒有找到過它的物理形態,只是清楚那里很冷,會讓死者死得更徹底。

迷茫的死者總是徘徊在冰冷的學徒之門以后,但是始終沒有將光界擠滿,通曉神秘的學者也曾經討論過死者的問題。

他們認為生者總是世界的少數,漫長歷史積累下來,死者才是汪洋大海,而生命是漆黑大海上的孤島,被死者的手臂托舉。

想要前往虛界,跟隨死者的道路是一種可能,那些死者若是沒有意識主動向上拔擢自己,就會在永無止境的徘徊中徹底迷失,然后消解在純白門扉后面的迷霧之中。

蘇帷知曉,離死亡更近一步的死者會不斷地向下漂流,跟隨最上的輝光流淌過的痕跡,一路來到虛界,此時逝者想要離開虛界就是更困難的事情,回歸現世的例子很少,哪怕靈魂被認為可以不總是完整的。

逝者的行列包括了在歷史中隕落的圣者,祂們都居住在虛界,而且虛界“總是存在”,它有一個特點就是:無論是在歷史的哪一個片段,虛界里面總有圣者居留。

在煉金術的深層奧義里面,有偉大的煉金術師遺留下來的,有關于生命起源的討論,他們對世界的發源有共識,即一切故事起源于輝光,但是對于生命從何而來,他們爭論不休。

蘇帷曾經在自己撰寫的原典《赤金密續》里面寫到過他的結論:“生命攝食了其起源,我們皆來源于其下的虛界,而從其上的輝光中降臨,宣誓要做自己的君主。”

光界是世界表皮之下的世界,虛界是光界之下的洞穴,而虛界之下還有一處傷疤,蘇帷曾經目見過那處猙獰的裂口,仿佛吞消著已經逝去的一切。

他認為生命起源于虛界,很大原因就是這處傷疤,沒有了在上的圣者,這處裂口將會是世界敞開的傷口,萬物皆將失落于永恒。

現在目睹那處銀河的裂口,綠色的身影正在其中緩慢而艱難的攀登,顯得沒有一絲急切,好像堅信著事情結果的必然性。

蘇帷在煙霧中看著綠色身影的邀請是如此積極,似乎是想要他成為大家庭的一份子,甚至為他留下了自己的座椅,哪怕所邀請他一起入座的地方是那樣的不可名狀:

他看到了繁復的肉花在含苞待放,大地流淌的河水都是翻涌的綠色,如果那道綠色的身影親自開口,也只能恕他不能欣賞這樣的藝術,這種園藝對他來說還是太超前了。

蘇帷不能想象這樣難以理解的存在如果通過那道裂口進入自己現在足下的世界會讓這里變成什么樣子,他只知道大概率不會是傳統意義上認為的美好結局。

那道綠色身影對他展開的龐大懷抱依然是那副友好模樣,好像有充足的耐心等待他這位游子歸鄉,而蘇帷正在透過細碎的煙霧與其對視,始終都沒有表現出歡迎或者不歡迎的態度。

這種觀察持續了很久,直到那道綠色的身影收回了比群星更加巨大的手臂,蘇帷原以為對方放棄了對他的邀請,但是很快就看到了聚散的霧氣從腐爛的星河中拖出來一個大鍋,龐大到好像把無數世界在里面煮熟燉爛了。

自言自語的咕噥聲傳來,綠色的身影用長勺在湯鍋中攪拌,然后好像是激動地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用手從湯鍋中撈起一部分煮好的湯汁品嘗。

蘇帷就看著對方把整個湯鍋都端了起來,腐爛腫脹的星河泥沼隨著對方的動作像是潮水上漲一樣吞沒了一顆又一顆星球。

在泥沼中沉沉浮浮的世界綻放著潰敗的花朵,叢生的藤蔓把這些世界纏繞勾連,就像湯汁上面飄著的浮沫,一次破裂就涌出更多扭曲的生命,而且一次比一次興旺且富有異樣的活力。

那道綠色的身影好像不只是想要蘇帷來品嘗一口自己的杰作,更是渴望著他這位客人能夠盡情飽飲湯鍋里面所有的濁液。

這種熱情是如此的慷慨,好似風雪中的木屋邀請迷途的旅人,主人家點起溫暖的壁爐,做好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一片殷勤地看著客人,期待客人狼吞虎咽的飽餐一頓后為主人獻上自己的評價、祝福和贊美。

蘇帷對這種熱情依然保持著沉默,他看著那鍋難以形容的湯汁,感覺自己實在無福消受這些數量龐大到可以淹沒銀河的廚師作品。

赤金色的輝光從他眼里流露,在這種對視之中,“生命與豐收”的銘文始終保持著閃耀,那股大地元素在其中沉淀下來,并且沒有任何消耗,好像他們的隔空對視都由綠色身影這位主人家負擔了開支。

他嘗試過激發起四圣魔戒本身的力量,但是已經填補過的“力量與榮耀”上面剛剛閃爍起黃銅色的熔融光芒就迅速被綠色的潮流撲滅,憤怒的咆哮聲似有似無地回響在蘇帷耳邊。

四圣魔戒依然在蘇帷的掌控之下,但是對面那個綠色的身影采用了最原始的方法,蘇帷想要關閉“生命與豐收”的銘文,對方就把海量的大地元素饋贈給他,就像把井蓋頂起來的涌泉。

于是蘇帷手持四圣魔戒,感受到了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量從中涌現出來,升騰起飄搖的煙霧,延續著眼前的畫面。

那道湯鍋被綠色的身影越舉越高,好像想要從那道橫貫的巨大傷口中把湯汁倒灌而下,方便了蘇帷這位客人,不需要起身抱住湯鍋吮飲,主人家會為他直接喂進嘴里。

就這樣一個動作,又是無數的群星落入垂死的泥沼,腐爛的星云在劇烈翻騰,破碎的無數膿瘡涌出新生的世界,然后在無限的生長與膨脹中墜落,淪為生命孵化的苗床。

赤金之光頓時大盛,在四圣魔戒的加持之下,蘇帷已經打算在命運之中呼喚自己真正的力量,其中必然需要借助手腕上圣者留下的虛幻長河。

光界回應著煉金術之王的意愿,輝光逐漸臻至暴烈,濃濃黑夜仿佛都要融化為了光,至純的白色在浸染萬物,拱衛著最上的赤金之光。

蘇帷的皮膚逐漸變得松弛,在褶皺之間,光芒濃郁到滴落在地上,眼睛已經失去了常人的色彩,瞳孔底部的火光徹底爆發,噴涌出赤金色的流漿,像是從天空之中流淌而下的星光,遮蔽了整個眼眸。

蘇帷·赫爾墨斯的尊名正在逐漸覆蓋蘇帷·諾曼這個平實如石的稱謂,虛幻的熔融火焰圍繞周身,奧秘的煉金符文逐漸閃爍,像是隱秘的帷幕披在蘇帷肩上,為他隱瞞攪動命運長河的大罪。

輝光已經熾烈至極,瞳孔之中的門扉敞開,驕盛奪目都無法形容這樣的光芒,遮住雙眼都將會在顱內閃耀,這是愿者或不愿者都必然需要接受的光芒。

面對綠色身影即將為他傾倒的湯鍋,蘇帷毅然決然地點燃了自己的尊名,短暫地恢復了全盛的姿態,此時他就是真正的煉金術之王,是不焚的王者,是煉金術的至高主宰,是締造世界的黃金之手。

鑄爐和赤紅的象征回歸到他身上,此時世人念誦尊名就可以直接讓祈禱指向于他,向鑄爐和鋼鐵低語的字句也再次擁有了力量。

凡人要大聲唱頌對蘇帷·赫爾墨斯的禱言,嘴唇干裂,舌頭脫水,這樣的贊歌吸引了至上的目光,改變就會隨火焰而來。

不可避免的,冷漠隨輝光降臨,不論光芒在流淌中閃耀得多么熾熱,仁慈都只屬于影子,在輝煌的高天之上,輝光的理性和寒冷自出,屬光的君主是不仁的大能。

這股不朽的性質浸染著正在點燃自己的蘇帷·赫爾墨斯,《赤金密續》開篇扉頁的話自然而然地被吐露出來:

“沐我光者,必將一切仁慈舍棄。”

蘇帷雙目填滿了無法理解的、超越了人性之外的色彩,冰冷與炙熱的矛盾使其完整。

這是必須背負的代價,沐于光者,連自己也同化成了那大者而唯一的事物,即世界最高處的那一束光,普照著整個光界,把輝光透過世界的表皮,向著凡世宣揚至高的理性,為無知的世人啟明。

那股崇高是愚昧的凡人所追求的,卻是蘇帷眼中的毒藥。

蘇帷可以舍棄自己的凡性,但是不愿意隨便舍棄自己的人性,若是被輝光徹底同化,他與掛在天上那顆每天東升西落的太陽有什么區別:

他的目光若是離去,一切照明的媒介都成了虛妄,不復存在,煙消云散,世界遁入黑暗,眾生都會失去眸中的色彩。

輝光化作的赤金火焰一時間壓過了四圣魔戒上面的綠色光芒,像是炙烤海洋一樣蒸發起劇烈的霧氣,凈化著所有不愿走入輝光之中的異端。

那道綠色的身影繼續舉著湯鍋,已經越過了如苔蘚一般密布的、壞死腫脹的爛肉之頂,那里是千瘡百孔的脂肪和疏松腐爛的骨骼堆砌的山峰,在骯臟與污穢之中,細小生靈的歡鬧聲從器官的漏洞中傳來。

脂肪沸騰,花園燃燒,舉起湯鍋的動作都停頓了一下,湯汁從中灑落些許,腐化出一片深黑的星云。

對方在赤金輝光的凈化中好似感到了劇烈疼痛,仿佛迷惑著自己盛情邀請的客人為何拒絕自己的關愛與歡樂。

在無盡的慵懶與遲滯之后,綠色的身影好像如夢初醒,徹底認真起來,腐爛的過程都在寰宇之間加速,無數世界沉淪到了花園土壤的最深處。

綠色霧氣從無限肥大的身軀中涌出,覆蓋得像是地平線一樣寬廣,把赤金流漿的輝光慢慢吞沒,萬物都在這股霧氣中步入凋零與腐敗,破滅著一切希望,讓世界沉淪在停滯之中,定義著永恒的最終常性。

深沉的絕望籠罩著輝光的源頭,那股霧氣蔓延得很慢,但是態勢很堅決,就像死亡追逐著年輕人的腳步,總有一天會在衰老之中到來。

湯鍋里的濁液仿佛下一刻就要傾覆而下,把蘇帷這位客人淋個滿頭、喂個飽腹。

于是,在世界的傷口之外,就在蘇帷·赫爾墨斯身上,冰冷的金色太陽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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