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亂語!”
于謙看向馬昂,不似是同等地位間的爭論,單純聽他的語氣,倒像是爹爹訓兒子。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爭權奪利!”
“京師看似有兵二十三萬,但若分攤到京師九門,一門守軍充其量不過兩三萬人,瓦剌大軍集結到一處,十倍有之,若不出城對陣,何以抵擋?”
馬昂的眉頭緊緊皺起,雙眼圓睜,鼻孔一張一縮,好似怒火已經燒到了嗓子眼兒。
“你說什么?”
“我爭權奪利,你總領守衛京城,可曾與我商議過一件事嗎?”
“若你處于我的位置,你會作何感想?”
于謙斜睨一眼,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冷哼一聲,輕輕吐出了兩個字。
“愚蠢。”
“你——!”馬昂的手緊緊握成拳,胸膛急速起伏,若不是在場的錦衣衛足夠多,他還真的有可能沖上去,和這目中無人的于謙比試個高低。
這時,石亨突然站了出來。
作為護駕返京的功臣,尤其是近來兩個皇帝消息越傳越邪乎的主要責任人,石亨現在可謂是處于風口浪尖上,在朝會上一直處于隱身狀態,自從晉爵為候以來,從未公開露面。
這時他站出來,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臣曾在大同與瓦剌人作戰,如今掌管神機營,有些話不得不提。”
“我朝這些守軍是從各地征調而來,平日武備廢弛,素質遠不如土木堡時的隨征部隊,而瓦剌人皆是精銳騎兵,要差了好幾節。”
“所謂兵敗如山倒,一瀉千里,臣覺得于謙所言較為妥當,列陣城下,以督戰隊威懾,一則可擋潰兵,二則可協同城頭火器,造成最大化殺傷。”
言罷,眾人議論紛紛。
石亨的話還是比較有建設性,畢竟他是在京一眾武官中為數不多擁有與瓦剌人對陣經驗的,參與過土木之變,而且也是朝廷新貴侯爵。
內閣眾人卻是面色有些難看,他們考慮的第一位還不是怎么守住京師,而是這次石亨這次站出來是在替誰說話,很明顯他是倒向了于謙。
石亨的確是倒向了于謙,只不過現在的他,手握當今皇帝真假的命門,為的就是執掌天下權柄,自然不再和歷史上一樣,甘為于謙之后。
但在石亨心里,對于謙也是真切的佩服,因而他今日朝會上,不只是要替自己打響名頭,也是要和于謙平起平坐,一文一武共同掌管京師大權。
他還有別的話說,所以并未退回去。
“于謙現下總領守衛京師事宜,區區兵部尚書,已不符合其身份,臣提議,請授于謙以太子少保銜,如此號令三軍,方能名正言順。”
石亨竟然在給于謙求官?
如果于謙和石亨聯手,事情就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了。
這兩個人,一個手握重權,一個手握重兵。
那軍國大事他們兩個商量著來不就行了,還有他們什么事兒了?
內閣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再坐著了,得站出來說兩句了。
內閣首輔高谷隨即向下打了個眼色,想讓一個科道言官站出來提一嘴,然后他再站出來,順理成章的把這事兒給否了。
然而不等內閣出手擊碎于石聯盟,于謙自己就站出來把小火苗掐滅了。
于謙怒氣沖沖的看著石亨,似乎對他這一番好意并不領情。
“啟奏陛下,臣身無尺寸之功,添居兵部尚書一職,已經惶恐不安,若是再任太子少保,只怕難以服眾。”
“如今萬般事務,皆與守衛京師為主,太子少保不少保,于守衛京師無益,請陛下千萬不要聽信讒言。”
石亨傻了。
他愣愣看著于謙,怎么都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如此不通情達理。
還讒言?
老子在給你求官啊大哥,這叫他媽的讒言?
石亨只覺得被啪啪打了臉,環視周圍的滿朝文武,只覺得現在滿朝文武的低聲議論,都是在嘲笑他,諂媚于謙不成反蝕把米的小丑行為。
一瞬間,石亨心里對于謙的好處全然消散,再也沒了什么共掌京師權柄的想法。
他心中翻騰,壓制著怒火,沒再說什么,只是默默退了回去。
朱祁鎮看著于謙和石亨,又看了看偷笑的內閣諸閣老們,心下不由得贊嘆。
精彩,真是精彩。
每天上朝都跟看電視劇似的,看著這幫人在斗來都去,不失為一種樂趣啊!
當然看歸看,大事還是要辦的。
歷史上紫荊關守了兩天,現在一天不到就沒了,估計也是蝴蝶翅膀效應促成的結果。
只不過朱祁鎮想破了頭,也沒想明白自己的蝴蝶翅膀,是怎么扇到紫荊關去的。
“諸位愛卿,對于謙的提議還有異議嗎?”
馬昂又站了出來,臉紅脖子粗的吼道:“臣有異議,臣的異議很大!”
“于謙根本不配負責守衛京師,他來守衛京師,京師早晚失陷,大明到時候滅亡,他就是罪魁禍首!”
“陛下,讓臣來吧,臣上臣也行啊!”
朱祁鎮有些無語的看著馬昂,正想罵娘,卻見于謙站了出來,冷不丁問了一句:“臣有一問,陛下當日所說,臣全權負責守衛京師,這話還作不作數?”
朱祁鎮微微一笑,道:“天子一言九鼎,自然作數。”
“那臣就放心了。”于謙無心與馬昂爭辯是非,這次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環視一眾文武大臣,以不容置喙的口吻直接下了命令:
“在京二十三萬大軍,即日起全部開出九門之外,列四營迎敵!”
眾人的神情十分精彩,都干瞪眼看著于謙。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心里多少有點不服。
但全場鴉雀無聲,沒人站出來反對。
確實,反對也沒什么鳥用,他老家看著辦就行了。
反對的還在那站著呢,像個小丑一樣,誰還會再出去當下一個。
如果是今天的第一個小丑是石亨,那第二個就是馬昂。
高谷也給他打了一個眼色。
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說,差不多就快回來吧,別在那杵著丟人現眼了。
于謙現在屬于是跳出了黨爭的規則之外,正處于一個愛誰誰的狀態,反對他的馬昂被晾著,就連上趕著湊過去的石亨也被一腳踹得鼻青臉腫。
于謙如此強勢,自然是沒人去觸這個眉頭。
槍打出頭鳥,無論守不守得下來,跟他們也沒什么關系,早在紫荊關被攻破以前,在座的朝廷重臣們有一個算一個,家當早南下了。
守不住退回南京那更好,朝廷搬回老家,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眾人都神態各異地看著于謙,等著他繼續撲棱翅膀當這個出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