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劉東來挺起身，拉起車，在塵土飛揚的小路上跑起來。早晨的太陽閃著金光，大地一片綠色。莊稼人成群結隊地走向田野。路邊的地里，咔咔做響，那是玉米拔節生長。小樹上傳來喳喳的叫聲，那是小鳥在歌唱。王強坐在車上，兩手扶著車幫，眼里含著淚珠。劉東來彎腰弓背，雙臂駕轅，像是一頭奮力向前的小牛，汗水很快就從身上各個地方冒出來。跑了一會，頭就像水雞一樣了。他撩起衣服，擦了一把臉，又接著跑。
劉東來氣喘吁吁，一邊跑著，一邊給王強講著，他的人生故事。
半路上，王強抽抽囔囔地哭起來。
劉東來想起，這個壞小子，讓他受了這樣的罪，吃了這樣的苦，對他的哭很反感，又向他吼了一聲：“我親愛的學生，打架的英雄，你哭什么呀？！有話好好說。別沒個爺們樣！”
王強哭得更傷心了，指著路邊的一個高高地大墳，說：“老師，你看到路邊的這個墳了嗎？”
劉東來看了看那個墳。墳高高的，墳上長滿了亂草，墳旁有一棵松樹，樹上有鳥在喳喳叫，但這鳥沒有把一攤糞拉到這墳上。墳旁有星星點點的紙灰。劉東來疑惑地說：“你小子閑得沒事干呀，看墳做什么？”
王強又哭了，抽抽囔囔地說：“這是俺爸爸俺娘的墳。”
劉東來感到一種莫名的傷感，覺得剛才的話，太傷害這個孩子了，急忙說：“對不起。我說錯了話。”就停下車子，抱了抱王強的頭。
王強一臉的沮喪，說：“老師，你沒有對不起俺的地方，是俺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俺爸俺娘。老師，我……老師，你是個好老師，我要記住你的恩。現在，你用土車拉俺，將來，俺要用高級轎車拉你。”
王強幼稚又暖心的話，叫劉東來覺得有點好笑，問他：“拉我干啥？”
王強像個三歲的孩子，天真地瞅著劉東來的臉，說：“老師，你去過泰山嗎？”
劉東來不明白他為什么問這些，直接回答：“沒有。”
王強說：“將來，我拉著你去。”
劉東來明白了他的意思，叫他的話感動了。
王強又問：“老師，你爬過長城嗎？”
劉東來說：“沒有。”
王強說：“將來，我拉著你去。”
劉東來有點傻傻地盯著這個孩子，他被這個孩子善良的知恩圖報的心，深深地感動著。
王強又問：“老師，你去過西雙版納嗎？”
劉東來說：“沒有。”
王強說：“將來，我拉著你去。”
劉東來的眼睛一陣發熱，說：“我好多地方都沒去過。”
王強說：“我都拉著你去。老師，將來，我要專門拉著你，跑遍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我要拉著你，去享受人間最美的樂趣，我要讓你，得到別人得不到的幸福。”
劉東來的熱淚從眼眶里涌出。可是，他說：“你沒有必要這樣感動。我沒有你想的那么高尚。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在學校里，安安穩穩地教好我的書哇。你想過沒有？你是在學校出的事，如果你奶奶把我告了。我會怎么樣？我會滾蛋，卷起鋪蓋滾蛋呀！你知道，我能當上這個代課教師，一路走來，是多么不容易嗎？我可不愿滾蛋呀。”
王強說：“老師，你把我奶奶看成什么人了？我奶奶是那種無賴嗎？“
劉東來說：“不是，你奶奶是好人”
王強說：“老師，我給你惹了這么大的麻煩。對不起。但你不能這么不信任我奶奶。”
劉東來說：“你說得對。你奶奶是這么好的人。你要好好上學，好好讀書，將來才能對得起你奶奶。”
王強又哭了：“老師，我會的，會的。”
說著話，已經到了校門口。王強突然輕聲地說：“老師，快停下，這一道快憋死我了。”
這話叫劉東來吃蒙，他說：“你沒少說話，怎么憋死了？”
王強說：“不是話憋得慌。”
劉東來問：“那是什么呀？”
王強說：“是屎。屎早就頂到腚門上了。”
劉東來撲哧一聲笑了:“你這孩子，快，趴到我的肩上，摟著我的脖子，我來背你。”
王強猥瑣著身子，說：“不，老師，那怎么行？”
看他這可愛的樣子，劉東來逗他說：“那么，你說怎么辦？”
王強一臉的真誠，說：“老師，我不能讓你背我去廁所。”
劉東來彎下身子，抱了抱他，說：“聽話。聽老師的話。說著，在他的跟前蹲下身子，背對著他。”
王強的眼淚流下來了，說：“老師，我不，我不能這樣。”
劉東來又抱了他一下，摸了下他的臉，說：“快，趴到我的背上。你這是干什么呀，扭扭捏捏的，像個小姑娘。”
王強終于趴到劉東來的背上了。那雙小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
劉東來背起他，一步步地往前走。這個時候，劉東來的眼睛又疼起來，疼得睜不開，看不見路。他緊緊地閉著眼睛，咬著牙，忍著再忍著，一步步慢慢地往前走，走到廁所，輕輕地把王強放下。他百倍謹慎，生怕稍有差錯，再把王強的腿，弄出毛病來。
劉東來說：“小心，你的那只傷腿，不要著地，用那只好腿，蹬在地上。”
王強緊緊地摟著他說：“知道了，老師。”
劉東來更緊地摟著他，說：“慢點，你要慢點。”
王強的身子有點顫抖，說：“老師，我知道。”
劉東來的臉，緊緊地貼在王強的臉上，說：“那只好腿落地的時候，手不要松開我的脖子。”
王強的聲音有點哽咽，說：“老師，我知道。”
劉東來不放心地說：“好，就這樣。好……好……慢著慢著，你的那只腿蹲不下，我摟著你。好，好，就這樣，你解吧。”
王強的氣，有點喘不過來，說：“老師，你這樣摟著我，摟得太緊，我解不下來。”
劉東來的身子和腿都動了一下，說：“好，好，我再換一個姿式，這樣行了吧。”話剛落地，隨著一個震天動地的響屁，那股子刺鼻子的味道，差點把劉東來打個跟頭。
王強笑了，說：“行。解下來了。”
劉東來想捂著鼻子，可是又倒不出手來，就說：“好臭。”
王強的臉貼著劉東來的臉，說：“老師，你不怕臭？”
劉東來覺得一股溫暖的熱流傳遍全身，說：“怕。禿小子，你的屎熏死人。”
劉東來把他背到車上，他摟著劉東來哭起來。
劉東來擦著他臉上的淚，說：“別哭，哭什么啊。這不挺好的？怎么這么沒出息，這么大個小伙子，哪來這么多的淚。”
王強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抽泣起來，話斷斷續續，也說不全了：“老師，我……我……我對不住你，老師，還記得前些日子，你第一次給我們上課，還是學校公開課，黑板上畫你的那個人頭像嗎？像的旁邊，還寫了你的名字，寫了罵你的話，那是……我……畫的，字是……我……寫的。”
這話叫劉東來有點震驚。他一下就想到了，那天發生的事。這事過后，他憤怒了好長時間，想查出這個壞小子，整死他。但他一直沒有查出這個壞小子。真沒有想到這個壞小子藏得這么深。今天他竟然不打自招了。劉東來說：“原來是你個壞小子。”
王強全身顫抖，說：“老師，你……打我一頓吧。”
劉東來再一次把他抱在懷里，說：“為什么要打你，知錯能改就是好學生。”
王強還是那樣哭著說：“不，老師，等一會兒，你……再把我……背到教室，一定要當著同學們的面……狠狠地……打我一頓。”
王強的話，揪著劉東來的心，這是一種世界上少有的溫暖和感動，劉東來又噗嗤一聲笑了：“你已經這個樣子，讓我怎么打，打哪兒啊？”
王強泣不成聲，說：“打……打屁股。老師，一會兒，你就讓我……趴在桌子上，用棍子狠狠地打……屁股，沒事，打屁股，礙不著腿……的事。老師，你……就打吧，我保證不哭……不哭……。”
劉東來說：“這筆帳記下吧。以后再討過來。”
王強卻滿臉純真地說：“不，老師，你還是現在打吧，這樣會挽回你的面子，我……心里也好受點。老師，你要打我啊，打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強哭得劉東來很難受。他緊緊地抱著王強的頭，眼睛里噙著滾燙地淚珠，說：“不哭，不哭，老師的面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長大能成材。”
王強看著劉東來滿腳的臭屎，看著他滿褲腿的尿，轉哭為笑，說：“老師，有一天，你老了，我會養你。到那時，我再抱著你拉屎撒尿，你也拉我一鞋，刺我一腿吧。”
劉東來也笑了，摸了摸王強的頭說：“你個小壞蛋，你個壞小子。將來，我要是老了，走不動了，就在家畫漫畫，畫好多好多，全是畫你個壞小子的。我要把我的漫畫，貼滿墻，貼滿院子，貼滿大街，還要發到報社去，讓全中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讓他們都笑死。笑得你無地自容，笑得你鉆進老鼠洞里去。”這樣說著，劉東來太感動了，竟然又流了一臉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