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陽光，似一陣陣的波浪，從高遠的天穹，永無休止地涌向人間，沖擊著世間的一切，仿佛要把所有的東西炙烤成灰。葉麗麗低著頭，機械地伸出左手握住一把麥秸，右手揮動鐮刀，一下一下，一捧一捧的麥穗倒在身后，就如同倒下一地的尸體。是的，她是把小麥當做敵人來看的。大顆的汗珠，從臉頰淌下，有些沒流出臉龐就干了，留下一道道的白印子，有些滴到地里，發出嗤嗤的聲響，馬上就蒸發了。沒有一絲風，身上不知濕幾回干幾回了，反正沒感覺了，只有兩腋下還是濕的，衣服仿佛是沒穿似的，火辣的陽光直接澆到身上，先是辣，后是疼，到現在都麻了，沒感覺了。手臂先前還覺得酸疼，現在只覺得重，都抬不起來了。葉麗麗站起身，手搭在眼睛上，看了看地頭，還剩下三分之一左右，多想坐下或是躺下，可是看到父親姐姐兩個弟弟，尤其是剛滿十歲的小弟弟都在埋頭收割麥子，她又低下頭，機械的伸出左手握住一把麥秸，右手揮動鐮刀，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堅持住。

兩眼機械地盯著麥秸，時間好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眼前再沒有麥秸了，終于割完了，葉麗麗兩腿一軟，坐在麥田里，就算屁股底下像烙鐵一樣滾燙也顧不上了。剛剛勞動時還不覺得，現在一停下來，就覺得全身上下都酸疼，從頭到腳都疼，如果不是在野外，她都想不顧一切的躺下。雖然連手指頭都不愿意動一下，可是想到這樣大的太陽，自己白凈嬌嫩的皮膚會曬黑，葉麗麗還是掙扎著站起來，坐到樹蔭下。葉德厚，她爹，遞過搪瓷杯，關切地說：“小麗，喝點水吧！稍微休息一下，等會兒還要把麥子捆好挑回家。”看到父親那曬得醬紫的臉，麗麗心中一緊，沒說什么頭點點，一口氣喝完搪瓷杯里的涼茶，感覺一股涼意從胃里滲透到全身，身上慢慢覺得恢復了力氣。她馬上倒好一杯涼茶，遞給最小的弟弟葉亮，說：“小亮，喝茶，慢點。”葉亮一把接過杯子，仰起頭，咕咚咕咚，把滿滿一杯涼茶喝下，由于喝得太快，嗆到了，止不住咳嗽起來。麗麗馬上挪過去，一面在他背部輕柔地拍擊，一面輕聲責備：“沒事吧，早跟你說過，吃飯喝水要慢點，不聽，你看看你猴急的這個樣子。”順手把杯子遞給一旁的大弟弟葉英。

大約休息了一刻鐘，葉麗麗一家人又開始勞動了。他們把剛才零散割下的麥穗收集成一堆堆，用稻草編成的繩子捆起來，這些繩子是葉德厚最近幾個晚上的勞動成果，剛才浸在水里，要用再拿出來。葉麗麗開始用手去拿那些麥穗，兩個弟弟也打算這樣做，葉德厚沖他們喊道：“小麗、英兒、亮兒，小心，有蛇。用鐮刀。”麗麗聽了，嚇了一跳，馬上拿起鐮刀，小心翼翼地用鐮刀收緊麥穗。過了一會兒，當麗麗鐮刀伸進一束麥穗，一條暗麻色的蛇迅速躥了出來，麗麗“啊”的一聲大叫，后退好幾步，手按住心口，鐮刀都掉到地上去了。葉德厚、葉英、葉亮都馬上圍了過來，三人合力，打死了那條蛇。原來是條”土地婆”，就是蝮蛇，很毒的，看到父親在旁邊的山上挖個深洞，把蛇埋進去，這是農村的風俗，毒蛇必須深埋，以免毒刺害人。之后麗麗都小心翼翼地先伸出鐮刀，停頓一會，看到沒有蛇才收束麥穗，幸好一直到最后都沒有再出現蛇。捆好之后，就要用“現鋒”挑回家了，“現鋒”是中間厚厚的磨得光光的黃楓木兩頭套上磨得光光的又尖尖的像牛角一樣的鐵套，現鋒兩頭插進捆好的垛子里，人在中間挑起來就可以了。父親的垛子是最大的，足有麗麗姐弟的兩個大，葉亮沒有挑，他太小了，還要拿水壺杯子和鐮刀。父親先幫葉麗麗和葉英把擔子弄好，讓姐弟兩分別挑上肩上路后，才自己挑起擔子走在最后，防止她們中途擔子掉了或者散了。挑上擔子，一開始還不覺得怎么樣，擔子不重，慢慢就不一樣了：“現鋒”是光光的，會滑來滑去，前后的重量又不是一樣，需要不斷調整位置才可以找到那個平衡點，這樣現鋒在肩上不停的摩擦，肩膀先是發熱，后來是痛，再后來就像一塊烙鐵，挨著哪兒哪兒疼；加上又餓，肩上的擔子越挑越重，開始只有二三十斤，慢慢重量似乎加起來了，變成五六十斤，現在變成千斤重擔了。麗麗的腰都彎下去了，只能咬著牙，拖著腳步，堅持著往前走。

當麗麗覺得只剩下一口氣的時候，到家了，麗麗攤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想動。父親到家后沒有坐下休息，而是馬上又到田里去了，還有一擔麥穗等著他去挑回來。正在忙碌的奶奶看了看麗麗的樣子，嘆口氣，對葉亮說：“亮兒，幫我把碗筷擺好，把粥添好，等你爸回來就吃飯了。”看著年邁的奶奶，滿頭白發，踮著小腳（奶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是標準的三寸金蓮），艱難地邁著步子，在地面高低不平的伙房里忙碌穿梭，一會到灶間添把火，馬上又到灶臺上炒菜，現在沒有劈柴燒（冬天才可以燒劈柴），只有干草、麥秸、松針之類，必須不時添柴燒火。只好強撐著站了起來，走到灶臺邊，用鐵鉗夾起一把干草，塞進灶膛，隔一會把頭低下，湊到灶口，用鐵鉗撥一下沒燒盡的干草，一股嗆人的濃煙從灶口直沖而出，噴到麗麗的臉上，麗麗馬上瞇起了眼，眼淚流下來，嘴里“啃啃”的嗆了起來，但是她并沒有站起來，繼續往灶里添加柴火。一會兒，父親回來了，飯菜也燒好了，一家人坐了下來，開始吃午飯。

午飯很豐盛，有粥，有現炸的噴香的油條，這是農村只有待客時才能吃到的，有千層蔥油餅，麥粉是今年的，是從鄰居家借來的，這是奶奶最拿手的面食，往年只有在收麥子的時節偶爾吃幾次，現在倒是經常吃，因為現在有的是面粉，但是百吃不厭。菜也很好，碧綠的韭菜炒金黃的雞蛋，香氣撲鼻，紫紅的油燜茄子，焦黃的油煎小魚，墨綠的辣椒炒黑紅的熏肉，這也是待客時才有的佳肴，黃松松的腌豇豆，一小碗麻油腌辣椒，一大盤切成八瓣撒上白糖的番茄，看了讓人胃口大開。一家人放開肚皮大嚼，一會兒飯菜都精光。父親和兩個弟弟抹抹嘴巴，站起來到堂屋的竹床（全部由竹子制成，類似床但只能睡一個成人）上睡午覺去了。麗麗則打起精神，幫奶奶收拾碗筷，洗涮好，然后拎著豬食桶，把洗碗水添進去，加上米糠麥麩和番薯藤，攪拌好，吃力地拎起來，到豬圈去喂豬去了。倒三分之一豬食到食槽里，三只豬吧嗒吧嗒的大口吃起來，還彼此爭搶，麗麗不得不維持秩序，不然有豬吃不飽，滿是豬糞的豬圈在高溫下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麗麗就像沒有聞到似的，強打起精神，把三頭豬都喂飽。回到家里，父親和兩個兄弟都睡著了，都發出甜蜜的呼嚕聲。實在是太累了，下午兩三點鐘還要到另外地方去收割，是該好好睡個午覺。這么想著，麗麗也走進里屋，在竹床上躺下，很快就進入甜蜜的夢鄉，只是睡前，麗麗心里暗暗地想：要是媽媽還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