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仙顯靈
- 唐路
- 比超皮卡
- 4565字
- 2024-08-23 22:31:33
楊胡蝶總會在讓人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這次也不例外。
張朔看看四面架勢,至少有三十來人將自己團團圍住,另外還有一些人堵住了本就狹窄的巷道,甚至連附近的土墻上都蹲滿了人,天羅地網真個是密不透風。
“哈哈,幾日不見,老大實力更強了。這些弟兄都面生得緊啊。”張朔心里清楚今日楊胡蝶特地設局賺自己,表面上依然談笑自若,“老鮑,兄弟們在這里辛苦,你何不早點知會我,也好提前買幾壇好酒帶來。”
鮑小禾皮笑肉不笑,冷冷道:“自家兄弟,何必婆婆媽媽的。”
張朔顧盼著笑道:“老大,小弟還說辦完事回去向你復命,你怎地自己先來找小弟,還搞這么大陣仗為小弟接風,小弟實在受寵若驚。”
楊胡蝶一臉漠然,道:“你的事不是早就辦好了嗎?老鮑和我說了,魚符就在你手上。”
“老鮑和你說了......”張朔暗自點頭,“軍師在院子里嗎?”
無論在闕律啜的行帳還是在南下疏勒的路上,鮑小禾并無任何途徑將消息傳遞給楊胡蝶,因此楊胡蝶很有可能一直在主動打探自己的行蹤。
“你別管他。”楊胡蝶不悅,“魚符在哪里?給我。”
“楊老大應當是在今日清晨我離開后找到的鮑小禾,鮑小禾對他忠心耿耿,一定把所有情況都說了。”張朔尋思,“楊老大沒有大智,卻有小聰明,他怕我在荒原上跑掉,特意安排了這個僻靜地方等我入彀。如今他占盡優勢,我和他硬來沒有好下場。”
楊胡蝶身邊的一個矮壯漢子等得不耐煩,嚷道:“長生,是條漢子就利索點,別逼著老兄弟們自己動手,多不體面。”
張朔識得這人,名叫孫豹,卻不像鮑小禾是楊胡蝶的心腹,之前在眾弟兄中地位不高,還時常被嘲笑“三寸丁谷樹皮”,不知怎么現在居然能站在楊胡蝶身邊吆五喝六的。
鮑小禾瞥了孫豹一眼,道:“老孫,雖然你最近為老大立下了功勞,做事前還是得守規矩,老大還沒說話,你倒先著急催上了?”
孫豹立刻說道:“老鮑,誤會、誤會,我怕這小子不老實,替老大教訓兩句罷了。”旋即諂笑,“論功勞,還遠遠比不上老鮑你啊,嘿嘿,替老大解決了最最緊要之事,咱們兄弟的前程,都仰仗你了。”
楊胡蝶斜眼看著孫豹,道:“眼下這院子內外,有近一半是你替我招攬到的新兄弟。短短時日,能做到這份上,此等本領,在咱們老兄弟中你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功勞甚大,說話大聲點就大聲點,沒什么好顧忌的。”
鮑小禾聽了這話,就不吭聲了。
孫豹反應敏銳,覺察出楊胡蝶的弦外之音,立刻單膝跪地,雙手抱拳于頂道:“老大,你對我有知遇之恩,從今往后只要你說話,哪怕是刀山火海,我姓孫的也為你去趟上一趟!”
“嗯,你我兄弟,互相幫襯。”楊胡蝶捻著胡須,滿意點頭。
張朔瞅著貌不驚人的孫豹,有些奇怪,心想:“這廝從前沉默寡言,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還有如此才能。楊老大這次帶來的人手,加在一起攏共怕有接近五十個,哪怕二十多個老兄弟都在,新人數量至少也二十個出頭了。幾日光景,也不知姓孫的是從哪里招來的這些人手。”
楊胡蝶一介馬賊,號召力遠遠不如有王室貴胄頭銜的尉遲玄,能用幾日時間將手下規模擴大一倍,確實令人意外,更別提這些新招的人里頭,似乎不全是漢人,還有好些高鼻深目、碧瞳紅發的外族。
正說間,又有一個漢子從人群中擠出,見到張朔,喜上眉梢道:“長生!”
張朔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好兄弟解把花。只見當下他右手撐著拐杖,身上的傷看來還沒好,這些日子雖是明顯瘦削了,但精神倒還不錯。
“七郎,你咋也來了?”張朔問道。
解把花道:“這不楊老大說要來尋你,我做兄弟的還能坐得住?嘿,你可別說,胡人的藥是有些門道在的,敷了幾日,胸口的擦傷基本好了,只剩腿傷還沒好全,可要是騎馬,倒無甚大礙。”
張朔一路南下,豈不知沿途雨雪風霜的辛苦,更知解把花傷處頗深,尤其在馬上顛簸必定忍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當即動容道:“好兄弟,當真苦了你了。”
解把花滿不在乎道:“有啥苦的,沒感覺。倒是見你無恙,心里高興。”
楊胡蝶道:“解七,你這好兄弟好像有點不明事理,你給他說道說道。”
解把花對張朔道:“長生,你既然拿到魚符了,便快快交給老大吧。他也是為了兄弟們的前程著想。你猶猶豫豫地是想定個名份對不?我路上問過老大了,老大拍著胸脯保證,以后你必是位列大功臣之一,不用擔心。”
鮑小禾抽冷子道:“怕是大功臣還不夠,老大,闕律啜那匹夫,對他可看重得很呢。他執意來于闐,口口聲聲是為了老大,我看是為了闕律啜。”
楊胡蝶雙眉一抬一落,道:“此話怎講?”
鮑小禾雙手抱胸,瞪著張朔道:“好教老大知道,他對闕律啜說,他是李家皇帝派來的使者,還說魚符就是明證。闕律啜當真了,才會派他前往于闐,替謀落部拉攏于闐王族。事情要真有苗頭,他自成了闕律啜的座上賓,保不準更要自己當于闐之主,還有老大什么事。”
此言既出,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尤其解把花、孫豹等一眾老弟兄,望向張朔的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似乎從未想到這看似老實憨厚的同伴竟懷有如此野心。
“什么?”楊胡蝶倒吸一口涼氣,“長生啊長生,你糊涂啊!”
張朔不動聲色,道:“老鮑,你是風吹多了吹昏了頭吧。我和你說過,冒充唐朝使者是為了取回魚符,前往于闐更是為了給老大開路,你怎么顛倒是非?”
鮑小禾哂笑兩聲,道:“你我各執一詞,老大自有判斷。”
楊胡蝶搖頭不迭,連連嘆道:“兇險,兇險,好在我留個心眼,親自趕到這里,否則讓于闐王族先和謀落部搭上線,踏實力部就少了一個強援,多了一個強敵,我如何向庫露真交差?要知道,再過最多一個月,這兩股葛邏祿人就要開打了。兇險、實在兇險......”
張朔拱手,毅然道:“老大,我對你忠心天日可鑒,絕不摻任何雜念。”說著,立刻摸出魚符,遞給楊胡蝶,“這是魚符,獻給老大。”
解把花也道:“老大,長生跟你的日子也不短,你難道不清楚他的為人嗎?他有時的確沖動暴躁,做事欠考慮,會冒犯到你,但在忠義大節上,可從未動搖過。他交出了魚符,那些傷兄弟感情的話,就當笑話,過去吧。”
楊胡蝶沒說話,接過魚符,翻來覆去打量。
鮑小禾這時接著道:“老大,我對天發誓,長生這廝動機不純。”
楊胡蝶動作一滯,抬眼看他。
“有一日,還在熱海邊闕律啜的行帳,我睡下后,他和軍師兩人卻偷偷出了帳,我親眼所見,他對軍師說了什么,軍師又是給他鞠躬又是給他下跪,殷勤備至,那心悅誠服的姿態,遠遠勝過在老大身邊的時候。”鮑小禾再出驚人之語,“后來路上,軍師對他唯命是從,反倒把我冷落了。”
楊胡蝶本來喜怒不形于色,聽到這兒也忍不住慍怒道:“長生,老鮑所說屬實嗎?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張朔臉不紅心不跳,簡單說道:“句句放屁。”
鮑小禾看向四周,冷笑搖頭。
楊胡蝶面緊似鐵,道:“你們都知道,我可以容忍你們貪財好色,可以容忍你們濫殺無辜,可是唯有一項絕不能容忍的,就是你們對我的忠誠。”言及此處,視線移向張朔,“長生,我早覺得你小子對我有意見,不服我。我念及舊情,還不斷安慰自己不要多心,現在看來,我并非多心啊。”
張朔正色道:“我對老大毫無保留,僅憑老鮑一面之詞,怎能對我下定論?”
楊胡蝶想了想,用力點頭道:“你說自己毫無保留,又說老鮑是一面之詞,好,看在多年的兄弟情上,我便給你一個澄清自己的機會。”眼神變得更冷峻了,“你解釋一下,當初劫殺使團之時,我看得真真切切,你心臟位置中了兩刀,刀刀沒入衣衫,血流如注,你怎么就能活下來?”
張朔沒想到楊胡蝶別的不問,會問這個,一時間倒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在俱蘭城就對我遮遮掩掩,容不得我不懷疑。你把這件事說清楚了,在場眾兄弟做個見證,我楊胡蝶許下承諾,絕不會再為難你。”楊胡蝶食指和中指并攏,比在鬢邊,信誓旦旦。
解把花急切道:“長生啊,你有什么難言之隱,這當口也別藏著掖著了。”
張朔沉默良久,搖著頭緩緩回道:“或許是神仙顯靈。”
楊胡蝶雙手一攤,作無可奈何狀,道:“大家伙都看到了吧,我誠心要給長生一個機會,可是長生不給自己的一個機會!”
鮑小禾志得意滿道:“現在信了吧,這小兔崽子心里藏事,和咱們不是一路的。”
楊胡蝶雙眼通紅,死死盯著張朔。
解把花突然“咣啷”拔刀,環視眾人,大喝:“他奶奶的,兄弟一場,非要搞得這么難看嗎?今日我解七把話撂這兒,誰敢動長生一根毫毛,我就和他玩命,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
孫豹呼道:“解七,你發癲啦,敢對楊老大這么說話?”
解把花咬牙道:“楊老大,你是我老大,但長生是我過命的兄弟,你不能動他。你動他,我必然連你一起砍。”
鮑小禾不屑道:“你這個瘸子,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嗎?老子讓你一只手。”
解把花不怒反笑,用刀側在自己胸前拍的砰砰直響,挑釁道:“好啊,鮑小禾,你不是一直嘲笑我解家人是臨陣脫逃的懦夫,今日又誣陷我的好兄弟,新仇舊怨干脆一起報得了,哼,我早想試試你鮑家到底有幾斤幾兩!”
張朔眼見形勢不對,悄悄將手搭上了腰間。腰間的布囊中,兩個陶瓷罐頭相觸,叮叮輕響,這是他有意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的暗器。最初打算突圍的時候用來阻斷吐蕃軍士,可沒用上,如今要真到了生死關頭,正好發揮。
“鮑小禾沒想到,我早覺察到他不對勁,能跟著他來這里,定然留有后手。這里人多,一旦火燒起來,效果加倍。”張朔暗下決心,“以這些馬賊的意志力和戰斗決心,只要亂起來,我一定能找到突圍的機會。”
畢竟他才經歷過從成千上萬的吐蕃軍隊中突圍的險境,正是信心十足的時刻。而且他也很清楚這些馬賊的德性,如果自己和他們混戰,對方人多打順風仗,個個勇不可擋,他必死無疑。可要是先打馬賊們一個措手不及,對方心慌意亂,人人惜命,一盤散沙他渾然不怵。
不過楊胡蝶似乎并不著急處理張朔,指著趴在馬背上的尉遲玄和尉遲毘婆沙道:“老鮑,這倆是誰?”
鮑小禾一拍手,眉飛色舞道:“只顧著揭發叛徒,竟忘了這一茬。老大,他們都是于闐王族,其中一個正是于闐國的王子,尉遲玄!”
話說出口,院落內外登時騷亂,人人交頭接耳,不可思議。
孫豹張目結舌,磕磕巴巴道:“啊?于、于闐國王、王子?尉遲玄?”
鮑小禾昂首挺胸道:“不錯,就是尉遲玄。說來也巧,你們有所不知,這尉遲玄和他爹于闐王鬧不和,于闐王心狠,索性派人將他囚禁在了莫爾寺。還得我姓鮑的有勇有謀有膽識,孤身闖入寺中,不僅捉得這個叛徒出來,還順手擒獲了尉遲玄。另一個趴在馬上的,就是于闐國王派的衛士。”
楊胡蝶快步流星,走到尉遲玄的馬前,抓住尉遲玄的頭發將他的頭拎起,披頭散發之下,果然是一張精致白皙的面龐。
“嘖嘖,白得像個娘們。”
楊胡蝶露出黃黃的牙口,得意地笑,口氣臭味熏天,撲在尉遲玄的臉上,沒想到尉遲玄的眉頭居然輕輕一蹙。
“哈哈哈哈,這小娘們裝睡!”楊胡蝶放聲大笑,用粗糙的手不住地用力拍在尉遲玄的臉頰上,“呦,小娘們還貪睡哩,來陪兄弟們耍子耍子。”
尉遲玄吃痛,不得不睜開眼,眼淚汪汪。
楊胡蝶嘆道:“我楊胡蝶縱橫西域數十年,見過的女人都沒這么白嫩的,好呀好呀,舒服極了,管他是王子還是公主,今夜不如先陪老子睡上一覺!”也不顧尉遲玄痛得多么齜牙咧嘴,狠狠抓著他的頭發用力往上提,對眾人高呼,“等老子享用完,再給兄弟們嘗嘗鮮!”
馬賊們個個興奮至極,跟著楊胡蝶振臂呼喊。
張朔見現場一派癲狂,只覺是脫身的最好機會,一手去摸火折子,一手握住陶瓷罐頭,正想發難,誰知眼前倏忽寒光一閃。
原本喧嚷不休的破院內外頓時悄然無聲,人人都瞪大了雙眼,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楊老大,對不住了,事到如今,我只能動手。”
孫豹收起刀,對著撲倒在地的楊胡蝶吐了口唾沫。
“他奶奶的,你......”
可是當下的楊胡蝶哪還能回話,目光所及,他的背上,一條手掌般長的傷口正不斷向外冒血,血流如溪,悚然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