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朔敏銳覺察到楊胡蝶從一開始就對自己不太信任,搜羅身體原主人記憶,印象中這位楊老大表面豁達,實則生性多疑,身體原主人曾不止一次和他起過爭執,還被斥責為“長大了翅膀硬了”的白眼狼。
“銅牌......”楊胡蝶撫摸著自己的須髯,若有所思,“軍師,你頭前說過,你們這一支使團的大使是......”
“右威衛翊府右果毅,姓趙。”呂植忙不迭接話,“圣人以西域道路關山阻隔,又被胡人控制,兇險叵測,是故派出了好幾支使團。每支使團大使一人,為朝中官員擔任,其他成員則征召胥吏充任。小可不才,出使前在西京混個不入流的典客錄事,通曉多種蕃話,僥幸被選中。”
“沒有右威衛翊府右果毅的銅牌,就難以自圓其說了,對吧?”楊胡蝶歪著腦袋,給呂植說話,雙眼卻一直盯著張朔。
“正是,信里寫了,見右威衛翊府右果毅的魚符為憑證,我等如果想取信胡人,光有書信還不成。”呂植款款而言,“魚符應是趙果毅隨身攜帶的。”
“這不芝麻掉進針眼,巧了嗎?長生,你可立了大功!”解把花高興不已,轉對駕車的粟特小廝喊話,“可以走了,嘿嘿,別讓你的薩寶等太久。”
牛車的車輪骨碌碌地轉,很快走遠,張朔沉默無語。
楊胡蝶輕咳兩聲,說道:“唔,長生,要是我沒記錯,手刃趙果毅的人是你吧?當時眾弟兄著急撤退,我只瞅你搜到了一些錢財,沒想到銅牌也搜到了。這敢情好,了卻我一樁心事,大大有功。”
張朔尋思:“他并不清楚我假冒趙果毅的情況,便還有回旋余地。”乃道:“老大,小弟不識字,當初拿到銅牌,還以為是普通的財物,并不曉得是官員的魚符。唉,早知如此,就不會輕易脫手了。”
“脫手?”楊胡蝶臉色陡變,“銅牌不在你身上?”
“小弟不幸,在俱蘭城外的石子集遇上風波,銅牌被葛邏祿人摸走了。”張朔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老大,是我不中用,甘愿受罰!”
“當真沒有了?”楊胡蝶走到近前,雙手在張朔身上摸了一圈,毫無收獲,滿心失望,“他奶奶的,天殺的葛邏祿人......你記得是哪個葛邏祿人嗎?”
“記得,闕律啜。”張朔如實相告。他此時打定主意,要盡力把水攪渾,水越渾,他才越有機會渾水摸魚。
“啊?闕律啜?”楊胡蝶眼球凸出,大為震驚,“被誰得到不好,偏生是闕律啜......唉,潑才,潑才,要壞我大事!”懊喪了一會兒,轉過頭,“軍師啊,你看咱們現在換人投奔,還來得及嗎?”
呂植遲疑道:“葛邏祿人多疑記仇,咱們已經向踏實力部表了忠心,倘若改換門庭的消息傳出去,兩邊都結下梁子,在葛邏祿再無立足之地。”
“闕律啜......闕律啜......”楊胡蝶反復念叨著這個名字,“不把魚符拿回來,我這番大計豈不還沒開始就泡湯了?”
張朔立即抱拳道:“小弟不才,愿意替老大取回魚符,將功補過!”
“你怎么取?”楊胡蝶斜視他,“闕律啜兵強馬壯,你無法接近他。”
“小弟自然不會硬取,實不相瞞,剛才那個年長的粟特胡商身份不凡,是闕律啜的貴客,又和小弟有幾分交情,小弟或許能通過他求回魚符。”
楊胡蝶態度微微轉變,但仍然狐疑,繼續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這個粟特胡商朋友是怎么來的?”
張朔按著打好的腹稿,回道:“小弟當時雖是中了兩刀,其實傷口不深,并不致命。后來被那個粟特胡商救了,給我敷用天竺秘藥,傷勢愈合極快。我投桃報李,替他找回了失散的貨物,一來二去,就熟絡了。”
“原來如此。”楊胡蝶一派恍然大悟狀,“無怪你如今生龍活虎的。常聽人說,天竺多靈丹妙藥,各具神效,真有那么神奇,下次我也要弄一些試試。”并問,“聽說闕律啜早就離城了,你何時去拿回魚符?”
“那粟特胡商在城中有些事宜要善后,明天動身去追闕律啜。小弟本來約他明日清晨相見接回解七,到時候正好跟他一起走。”
楊胡蝶思索了片刻,似乎找不出什么破綻,于是點著頭道:“也好、也好。”往后勾勾手指,招呼一個漢子上前,“老鮑,今日你收拾一下,明日好給長生作伴。你手段高明,此去一定能幫到長生。”
“喏。”
應聲之人抬頭,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中等身材,三白眼,方臉高顴,胡須稀疏,有一道刀疤從右額一直延伸到嘴角。他叫鮑小禾,西域唐軍后裔,平時沉默寡言,但下手極為狠辣,是楊胡蝶最得力的干將和心腹。
張朔笑道:“有老鮑相助,一定馬到成功。”同時暗想:“這姓鮑和我沒有任何交情,楊老大派他出馬,表面上說得好聽,實則對我不放心。”
鮑小禾看了一眼張朔,無動于衷。
楊胡蝶手搭在張朔肩上,語重心長道:“長生啊,你務必快去快回,我的計劃緊迫,容不得半點疏忽......嗯,十日,就十日,你看如何?哦,對了,解七,我會照顧好他的,你莫要擔心了。”目光從張朔臉上移向鮑小禾,又從鮑小禾臉上移回張朔。
張朔看在眼里,暗想:“楊老大不但派姓鮑的監視我,還要拿解七當人質。解七雖說跟他出生入死十多年,可他狼心狗肺,一旦動了殺念,絕不會手下留情。這一趟謀落部之行,恐怕沒有那么簡單。”縱使心中泛起波瀾,說起話來依然泰然自若:“十日足夠了,老大,等我好消息便是。”
“楊老大,小可請命和長生兄弟一起行動。”
張朔還在算盤,不想身旁的呂植忽然口出驚人之語,“小可對使團情況了如指掌,此去交涉闕律啜,勢必有用得到小可的地方。”
“你......”
楊胡蝶有些意外,不置可否。
呂植再道:“按照原計劃,老大你近日將在西域各地招攬人馬,擴充實力。行伍之事,實非小可所長。況且小可身弱體虛,經不住來去奔波,只怕到頭來反而成為累贅,拖老大后腿。倒不如讓小可跟著長生兄弟,尚能一展所長。”
“嗯,也好。長生和老鮑都不識字,口齒也不伶俐,你確實有用。”楊胡蝶思忖一番,點頭答應,“我只一個要求,盡快拿回魚符,明白嗎?”
“喏。”
張朔、鮑小禾和呂植三人異口同聲應諾。
“這書生被迫落草,才入伙不久,楊老大心眼極多,難道就不怕他跑了?”
張朔有些奇怪,轉而想到短短時間,原本孑然一身的自己竟然瞬間多出一文一武兩員“大將”輔佐,忍不住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