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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掘地三尺

  • 血花屋
  • 魁葵三十
  • 4119字
  • 2024-08-06 20:30:00

第無數次一無所獲。

凌晨時分,石河揮動鐵锨在庫管房的荒院中持續翻土,地上已經呈現了半米深的坑,秦嶺山中的秋夜已如冬日般寒涼,可她的衣服卻被汗水打得透濕。

挖地超過兩個小時,有坑痕的地方又深了些,依舊只是泥土。

荒廢的小院石河來過無數次,包括危橋之上了無人跡的庫房和荒林她也一锨一锨地挖了無數次,每次都徒勞無功。

石河坐下歇了會兒,等平緩了氣息又抬起鐵锨在坑的周邊一步步踩著下探,這片地挖了二十五年,早被她挖松了,今天這樣的坑她按著丈量的尺寸也已經翻動過幾十遍,只是這次她計劃要比之前挖得更深,雖然二十五年來她丁點兒想要的線索都沒找到。

“最多三天,就算不眠不休也挖不了太深,不可能啊?!笔訉χ量幼哉Z,現實不是電視劇,任何除了耕地之外的深處土層都堅硬夯實,想在短時間里挖出過于深邃的坑絕非一人能完成,可如果只是淺表的坑道,她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些本該碩大明顯的東西?

回想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石河再次后悔沒有留下,其實那時只要大膽一點兒,日后就簡單多了,這么些年生活如常輪轉,一兩個人的消失并沒有對任何人的生活產生影響,當年的大環境讓每個人都自顧不暇,誰也沒工夫關心別人,如果那時能果敢些就不會留下這個尾巴,她們的后半生都能高枕無憂了。

院外響起一串輕微的腳步聲,來人特意踩響路上疊摞著的枯葉,向院里的人提醒:時間晚了,該回了。

石河停下動作,緩緩用早已堆好的葉子把土坑填上,這才走出院落關上其實已經沒用的門。

不遠處的樹下,趙曦正兩手揣在袖筒里蹲著等石河,但十二年來他從不進院子。

石河感激趙曦,他的尊重表現在十二年如一日對她隱秘的不介入里。

趙曦是個典型的西北人,能蹲著不坐著,沒凳子時蹲地上,有凳子就蹲凳子上,他說“圪蹴哈”比坐著躺著都舒坦。趙曦不吃米愛吃面,還特別愛吃又粗又硬的手搟面,廚房做油潑面的時候,他總是鉆進后廚給自己多挖一勺磨成大片的辣子面,自己燒油自己潑,當最后一勺被燒得滾燙的熱油潑到辣椒面上,“滋啦”一聲翻滾的紅色泡沫讓他振奮,他說這“靈魂一潑”能直擊他天靈蓋,滾油辣面,勝過神仙。

趙曦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在廠里說話像吼,一口方言又直又硬,可他對人不含糊,誰家給孩子看病缺錢,他兜里有多少掏多少;誰家來親戚住不下,他把人家迎進屋自己住車間;一次鄰居家著火,他沒猶豫直接沖進火場背出來老人孩子,自己胳膊上被火燎了永久的傷痕,可他卻在被救一家對他千恩萬謝時不留情地罵:“慌慌慌!從小賣蒸饃啥事都經過,就么見過你們這一屋慌慌鬼,好冷慫,差點犧牲到你屋!”

零件廠沒人不敬重趙曦,他也在人群中風風火火,可這樣火一般的人從未對石河大聲說過一句話,甚至三千多天里,他在石河面前還是常常說不完一句完整的句子,因為每次話到嘴邊,說出來時卻都言不由衷。

見石河從院里出來,趙曦站了起來,遞給她一個灌滿水的塑料杯。

“歇歇?!蓖瑯拥拈_場白,已經十多年了。

石河一如往常,點了點頭當作感謝,喝光了水后走下小坡跨出危橋。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十棟樓,默默無語。

石河低頭看表,凌晨兩點四十,擱往常她會揮揮手道聲晚安轉身回家,留趙曦一個人發會兒愣最后兀自離去,可今天石河卻第一次抬頭直視趙曦,問他:“餓不?我給你扯面?!?

趙曦已經準備走了,聽到石河的問話突然貓鼬一樣直立起身子機械地轉動腦袋四周看看,在確定問他話的人是石河后,他興奮起來,熬夜的困倦一掃而光,忙回答:“不餓,我吃過了,食堂給加班的留飯了。”

說完他就后悔了,為什么要說吃過了?應該說沒吃啊!

不說回答是對是錯,單單這一句話趙曦已經感覺自己說了一個世紀那么長,男人面對喜歡的女人,甭管多大歲數,都會緊張。

“嗯。”石河沒有情緒,她轉身往家走,卻又在門口立住,不知又想起什么,她折了回來,又對趙曦說:“不困的話去我家坐坐,咱們聊聊天兒。”

“不困!”趙曦感覺血液已經涌上了腦門子,“聊,聊啥?”

石河溫和地笑了笑,將趙曦迎進家門,還是給他下了碗早扯好的手搟面端上桌,邀請原本蹲在地上的他坐上桌,這才與他面對面坐下。

她眼神灼灼地盯著趙曦,認真地對他說:“你該找個人搭伴兒養老了。”

趙曦這才意識到這第一次的正經談心其實是石河要給他們之間做一個了結,可她這話雖然語態溫柔,卻扎透了趙曦的心,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擱誰也受不了。

趙曦苦澀地笑,他說不出什么有用的話來,這種話題在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中有著一種難堪的現實,趙曦局促地搓著手,這一刻他心里生出一股憐憫,也不知道對象是誰。

“別等我,十二年了,還不夠浪費嗎?好好找個人吧,我們都老了,總得過幾天正經日子。”石河的口氣不像在對一個關心她的男人說,她更像廠領導在關懷普通的老職工。

沉默,尷尬的氛圍環繞在兩人之間,趙曦低下頭,面的煙火氣在空中氤氳,他不想聞那撲香的面氣,又離開桌子蹲回到地上繼續搓手,現在只有搓手才能緩解他內心涌動的復雜情緒。

石河不忍看他難過,懊悔地嘆息,從市里開會回來,她再也不抱任何僥幸心理了,零件廠一定會拆,整個雙石鎮都會變成另一副樣貌,不僅具體政策最近就要下來,各大開發企業也都各懷心思,而這一連串行業鏈條里又有無數梁珍妮那樣的人,從那些代表的會中發言她聽已經出來了,每個人,每家企業的目的不同,地皮范圍不同,但只要和雙石鎮有關,零件廠的太平日子都要到頭了。

有趣的是她過去總以為自己的心全放在枯宅里,可是沒想到當她意識到自己的“劫數”可能要來時,第一個念想竟是交代給趙曦她現在說的這些話,她深覺慚愧,這話為什么現在才說?她甚至沒資格單方面給他們之間做了結,多年來她分明一直在享受趙曦“浪費”著的時間。

石河起身走到門口,既然交代完了就放他走吧,說什么都沒用了。

“我愿意等你?!?

石河的手還在門把上,趙曦站了起來,他還在搓著手,邊搓邊說:“么結果就么結果,這把歲數的老樹了還能結出啥果?好果好吃,爛果也吃不死?!?

石河怔住,沒想到趙曦會說這么一句搞笑的話,一瞬間她心臟上漂浮的悲情散去了,她笑著轉過身,表情里帶著絲絲羞澀:“別瞎說,我們的年紀開不得這種玩笑。”

趙曦不是玩笑,他直視石河的眼睛,告訴她:“如果對你有要求我早都耐不住了,如果只是想養老我也早都耐不住了。我不知道想要啥,只知道現下這樣我舒服,我老了,但還么癡呆,不用你替我下結論?!?

趙曦第一次對石河一口氣說這么多句話,除了工作,這些字量抵得上兩人一年的溝通量,但他說的全是真心話。

如果說第一次相見趙曦對石河的好奇不足以產生感情,那么相識兩年后趙曦完全認清了自己的內心,以他的技術水平,能留在效益普通的零件廠正是因為石河。

離過一次婚的趙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女人,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歡的什么樣的女人,石河就和他的前妻截然相反:他的前妻市儈精明,斤斤計較,石河寬容大度,明理豁達;他的前妻高聲大嗓,自以為是,石河柔聲細語,謙虛內斂;他的前妻東家長西家短酷愛搬弄是非,石河對別人的隱私毫無窺探的興趣。

一開始,趙曦被石河身上所有和他前妻完全相反的特點吸引,他覺著自己上一段婚姻實在可怕,陰影能支配他的喜惡??墒锹兀l現自己對石河的感情和婚姻留下的陰影無關,因為石河有種奇怪的力量,這種奇怪不落俗套,能讓他的浮躁歸于平靜。

據趙曦的觀察,石河雖然是個說一不二的廠長,其實她是個很膽小的人,就像他們第一次邂逅,她看到自己時身體都嚇得發抖,這么多年她都沒變過,很多次她坐在危橋邊,聽到有人聲常常風聲鶴唳地悚然站起,怕的什么似的。但是石河又在某些方面膽子很大,那座危橋自從被勘測有坍塌危險之后沒人敢走,她卻常常在沒人的夜晚從那里數次往返,還敢在半塌的無人荒宅一待就是半宿。

石河是個清冷的人,這些年她的心只放在兒子姜楓和工作上,姜楓出國后,她一心一意搞廠子,對十棟樓的八卦充耳不聞??墒鞘佑质莻€熱心腸,她的眼睛只盯著廠里留守的老人孩子,就光擴建零件廠子弟學校一件事她都能把鎮上、市上教育局的門檻踏破!為了搞養老社區,她不顧廠代表的反對,堅持砸錢修建養老中心,用自己的錢也不含糊,她還把石家寨村的老年人都管了,那次之后,大家才給一向柔和清淡的她安上了個“硬派領導”的標簽。

很奇怪,趙曦不是個細膩的人,但石河讓他有種想探尋究竟的興趣,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矛盾的地方,他的目光跟隨了她十二年,不知何時開始也就深陷了十多年。

很難說趙曦留戀石河的具體是什么,她舉手投足的溫雅和如水如云的氣質罕見地讓他癡迷;她年逾半百卻還保持著年輕的纖細體態也讓他難忘;她守“活寡”二十五年,卻眼神永遠純凈不摻雜一絲濁氣的潔凈令他尊重;而她工作中的剛硬,生活里一個人帶大孩子任勞任怨的堅毅又讓他不敢褻瀆……

趙曦回溯這些年的等待,他著過急,但沒覺著自己虧,他認定了的人和事從不算計盈虧。

趙曦的回應讓石河愣住,她詫異又遺憾地看著趙曦,面前的人已經有了白色的胡茬,兩鬢也白了一半,原來他已經和第一次相遇時完全不同了。

這一刻石河覺著自己說什么都不對,她清楚自己的自私,從第一次發現趙曦夜里跟著她時,她就意識到這個男人對她的覬覦,剛開始她有些怕,孩子還不夠大,她不能讓孩子因為她的婚姻承受一次又一次危險。后來逐漸地,她發現趙曦只是跟著她,什么都不做,也不干涉,甚至不好奇她擺明了不尋常的行為,他單純得像個影子。很多次石河都想向后轉,給他明明白白地說一句“我們不可能”,可話到嘴邊她就慫了,她舍不得。

細數前半生,石河只經歷過姜耙摟一個男人,那個和她合法睡覺的男人給了她一個兒子和四年夢魘。姜耙摟從她的生命里消失后,她并不覺得自己孤獨,沒有享受過的充實的人根本不懂得孤獨的痛,她深陷苦難并不自知,以為麻木才是人生本味。

可是趙曦出現了,他是石河享受作為普通人最普通情感的唯一機會,趙曦給了她一個窺探正常欲望的口子,她享受趙曦對她的在意,接受他的關心和從不說出口的照顧。

石河的內心深處藏著另一個自己,那個才是真正的她,有七情六欲,有私心和渴求,這樣的她早在許多年前她就深深依賴上了被一個正常男人牽掛的感覺,這讓她感到自己不算白活。

事到如今,石河又一次問自己,她不舍的到底是她與別人一樣平等的感情,還是純粹只是趙曦這個人,她問過自己上百遍“我心里有他嗎”?不知道,上百遍的答案各不相同。

“是我自私?!笔舆€是拉開了門,和趙曦四目相對時,她覺得這四個字囊括了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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