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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見證希波克拉底的職業操守

1979年9月下旬,在昏暗的光線下,我和大約15名患者躺在馬薩諸塞大學醫學中心寬敞且嶄新的學院會議室的地毯上。這里剛剛開張,那是減壓和放松課程的第一個周期,也是第一堂課,后來這里被稱為“減壓診所”,或“正念減壓門診部”。我正在引導大家進行一段長時間的臥姿冥想,即身體掃描,此時練習進行到了一半。我們全都躺在嶄新的泡沫塑料墊上,這些墊子由各種顏色的布包著,大家聚在房間的一端,以便聽清我的指導語。

在一段漫長的靜默中,房間的門被突然打開了,大約30個身穿白大褂的人走了進來。領頭的是一個高大莊嚴的男士。他大步走到我躺著的地方,凝視著我,我穿著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空手道褲子,光著腳,正在地板上拉伸身體,接著他在房間里轉了轉,臉上充滿了古怪而困惑的表情。

他再次低頭看著我,在一陣長久的停頓后,終于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我仍然躺著,班上的其他人也一樣,像是尸體般躺在彩色墊子上,注意力懸浮在剛開始掃描的腳和頭頂之間的某個地方,而頭頂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所有的白大褂們都悄無聲息地隱藏在這個威嚴的人身后。

“這是醫院新開設的減壓課程。”我回答道,依然躺在那里,困惑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回答道:“哦,外科員工和我們所有附屬醫院的員工要開一個特別聯合會議,為此,我們特地預定了這個會議室,有一段時間了。”

聽到這里,我站了起來。我的頭大概只到他的肩。我做了自我介紹,并說道:“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沖突。我與安排日程的人員反復核對過時間,以確保我和大家在接下來十個星期的周三下午四點至六點都能在這個房間上課。”

他比我高得多,上下打量著我。他穿著長長的白大褂,前面繡著藍色的名字:H.布勞內爾·惠勒(H. Brownell Wheeler),醫學博士,外科主任。他從來沒見過我,當然也沒有聽說過這個課程。我們看上去一定蠻吸引眼球的,鞋子和襪子都脫掉了,很多人穿著汗衫或運動服,躺在學院會議室的地板上。這里站著這個醫學中心最厲害的人之一,他的日程被排得滿滿當當,還有一個特別會議等著他[1]。如今,他遇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這件事情的主導者在這個醫學中心完全沒有什么地位,在這種情況下,真是極端怪異。

他又一次環顧了四周,看著地上躺著的所有人,這個時候,有些人已經撐起了胳膊肘,好看看正在發生的事情。接著他問了一個問題。

“這些都是我們的病人嗎?”他一邊問,一邊凝視著地板上躺著的人。

“是的,”我回答道,“他們是的。”

“那我們會找別的地方開會。”他說完便轉身帶著整個團隊離開了房間。

我感謝了他,在他們身后把門關上,并回到地板上繼續我們的工作。

布勞內爾·惠勒和我就是這樣相識的。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會喜歡在那個醫學中心工作。

多年后,當我和布勞內爾成為朋友后向他提及那件事,并告訴他,他對醫院的病人不折不扣的尊重令我印象深刻時,他并不認為這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這就是他的特點。無論如何,病人至上的原則容不得絲毫妥協。

到那時,我了解到他本人也練習冥想,并深深地領會到了身體聯結的力量及其在轉化醫學中的潛力。他是減壓門診二十多年的堅定支持者。后來,他辭去了外科主任的職務,成為把尊嚴和仁慈帶入死亡過程這一運動的領袖。幾年之后,他自己不幸患上了帕金森病。在去世前的幾天,應他女兒的要求,我們通過電話重新聯系上了,而我獨自替他和我自己進行了兩個人的交談。

那個午后,在他的生命及他在醫學中心的權力的鼎盛時期,他沒有動用權威來支配局勢,這讓我意識到自己恰恰見證了這個社會中極為罕見的事情——智慧和慈悲的展現,這也讓我受益匪淺。那天,當會議室的門被打開后,他向病人所展示的敬意,正是我們在進行中的冥想練習所試圖滋養的:對自己那份深厚的、非評判的接納以及培育自身轉化和療愈的可能性。惠勒醫生當天下午的寬容姿態很好地展示了其對古老的希波克拉底醫學原則的尊重,這份尊重恰恰是這個世界所迫切需要的,并且勝過任何華麗的辭藻。雖然沒有華麗的辭藻,但該表達的都表達了。


[1] 很久之后,我了解到這個會議是為了討論和解決這個相對新的醫學中心以及社區醫院就結束社區醫院外科住院項目,并創建一個“整合”的馬薩諸塞大學的項目所造成的一些摩擦。這導致了針對馬薩諸塞大學很大的憎恨。因而會議成功與否與惠勒醫生的利益休戚相關,自然,對他來說在這個宜人的空間里舉行會議是至關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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