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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一生的挑戰以及一生的時間

或許,當我們無事可做時,

始能有所作為;

或許,當我們無路可行時,

方知將去何方。

——溫德爾·貝瑞

我不知道你感覺如何,但對我來說,我覺得我們正處于人生的生死攸關的轉折點上,它可以指向各種不同的方向。這個世界仿佛處于熊熊烈焰中一般,我們的心也一樣,經受著恐懼和不確定性的煎熬,缺乏信念,卻又常常充滿激情。在這個轉折點上,我們如何看待自己和世界,將對事情的發展產生巨大的影響。個體及整個社會的未來被如何塑造,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能否運用以及如何運用自己與生俱來的、無與倫比的覺察力,取決于我們選擇如何療愈當今生活中深潛的痛苦、不滿和徹底的不安,正如當我們滋養和保護自身與世界上所有美好、健康的東西時,世界也會被如此塑造并令這一切呈現。

我所看到的挑戰是,我們作為個人和人類如何做到感官覺醒。我認為(平心而論),全世界都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即使世界面臨著諸多的挑戰,那充滿人類的創造力、善意和關愛的涓涓細流,也已經在我們尚未留意和理解之時,匯聚成了一條充滿開放、覺醒、慈悲和智慧的滔滔大河。然而,日復一日,這次探險會把我們的個人生活和人類這個物種導向何方,卻無從知曉。我們必須一起經歷這段旅程,而這段旅程的終點既不是固定的,也不是預先確定的,也就是說這段旅程的終點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旅途本身。我們目前所面對的與我們抱持和理解當下“這一刻”的方式,將塑造出一個又一個“下一刻”中所呈現的事物。而且不管在那之后人們如何言說行事,這種塑造不僅沒有事先規劃,其實也完全無法被事先規劃,這一塑造過程神秘莫測。

然而,有一件事是毫無疑問的:這是我們所有人的旅程。無論我們是否喜歡,是否知曉,無論它是否會按計劃展開,這個星球上的每個人都行進在這趟旅程上。這趟旅程關乎生活,關乎如何認真地面對生活的挑戰。而從這個方面來說,作為人,我們永遠擁有選擇權。我們可以被各種頑固且經不起推敲的力量和習慣驅動,讓自己被囚禁于扭曲的幻夢和莫須有的夢魘中,或者我們可以投入生活,覺醒于生活,并全然參與生活的方方面面,無論我們是否“喜歡”此刻正在發生的一切。只有我們覺醒了,我們的生活才會變得真實,并有望從個人和集體的妄念、不安和苦難中獲得解脫。

多年前,在一次幾乎完全止語的十日靜修中,一位冥想老師以這樣的一個問題開始了與我的個人面談:“世界待你如何?”我咕噥地做了一些回應,意思是說,一切都還好。接著他問我:“那么你待世界如何?”

我大吃一驚。這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一個問題。顯然,他并非泛泛而談,也不想營造一次愉快的對話。他所指的就在那里,在那個靜修營,在那一天。他以一種對那時的我來說貌似微不足道的方式提出了這個問題。來這次靜修營之前,我覺得自己或多或少地正在離開“這個世界”,但他的話語直指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沒有“離開世界”這回事,即便在靜修營這種人為簡化了的環境里,在每一刻以及任一刻中,我與世界的關系也是重要的。事實上,這個問題對于我來靜修營的最終的目的也至關重要。在那一刻,我明白自己有很多需要去學習的:關于我為什么會去那里,關于冥想到底是什么,以及關于所有這一切背后的問題,我到底在做什么。

這些年來,我終于逐漸明白了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這兩個問題其實是同一個硬幣的兩面。因為,我們每時每刻都與世界保持著親密的關系。這份因緣中的施與受一直在塑造著我們的生活,它也在塑造和定義著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我們的體驗就在這個世界里展開。很多時候,我們會覺得生活的這兩個方面(世界如何待我以及我如何待世界)是彼此獨立的。你有沒有留意到,我們很容易陷入這樣的思維——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靜止的舞臺上的演員,仿佛世界只是“在舞臺外面”,而非同時也“在舞臺里(上)面”?當我們的體驗告訴我們“外面”和“里面”之間的這層隔膜薄到可以忽略不計時,你有沒有覺察到,我們還經常表現得好像“外面”和“里面”有明顯區分?即便我們感知到了外在和內在的親密的關系,依然可能并未敏感地意識到我們的生活是如何影響和塑造世界的,以及世界是如何塑造我們的。在每個層面上,這都是一支互惠和相互依賴的共生之舞,從能否與自己的身心及其體驗親密相處,到如何與家人相處,從購物習慣,到如何看待從電視或其他渠道了解到的新聞,再到身處一個更廣大的世界政體中,我們如何作為或者不作為。

這種不敏感特別麻煩,它甚至具有破壞性。當我們試圖像通常所做的那樣以某種方式迫使某事按照“我的方式”進行,卻無視這種方式所攜帶的暴力時,那么即便所為之事細小如微塵,也依然會牽一發而動全身,照樣可以打亂事物的節奏。遲早,由于這樣的強迫之舉忽略了互惠定律,也無視施受之舞本身復雜的美學,結果我們會有意無意地踩到很多腳趾。這種不敏感以及與事實的失聯,也會讓我們與自身的可能性隔絕開來,在任何一個我們拒絕承認事實真相的時刻都是這樣,這可能是出于我們不希望它們是那樣的,或是出于恐懼,故而試圖迫使那個情境或關系成為我們想要的那樣,不然,我們的需求可能就無法得到滿足。然而我們所遺忘的是在大多數時間里,我們幾乎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們只是覺得自己知道。我們也忘了這支共生之舞既極其復雜,也極其簡單,當我們不被自己的恐懼壓垮,停止對事實做出各種臆測,并開始活出真我時,新的有趣的事情就會發生,而這將遠遠超過我們有限的、希望長期強力掌控任何事情的能力。

作為個人和人類物種,我們再也不能忽視我們是互惠互聯的這一基本特征了,我們也不能忽視,當我們以自己的方式坦誠地面對自己的渴望和意圖時,即使有時我們自己也覺得那份渴望和意圖是如此神秘或者不清晰,它也依然會帶來新的有趣的可能性。經由我們的科學、哲學、歷史以及精神傳統,我們開始看到,每一個個體的健康和福祉、幸福和快樂甚至是物種的繁衍,都有賴于我們在有生之年如何選擇自己的生活。在這條生命長河中,我們都只是轉瞬即逝的泡沫,在這條生命長河中,我們也是下一代生命的創造者和世界的建設者。

與此同時,我們已經看到了自己所生活的地球,包括地球上的生靈和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些相同的選擇,而這在很大程度上會通過我們作為社會人的集體行為體現出來。

舉例來說,除了幾個特別突出的例外,迄今為止大多數人都知道并尊重這樣一個事實:對全球氣溫的精確記錄可以追溯到至少40萬年前,而且全球氣溫一直在極端的冷和熱之間波動。我們正處在一個相對溫暖的時期,此前地球還沒有經歷過更為溫暖的時期,直到21世紀初期情況才開始有所不同。2002年,我在一群科學家列席的會議上獲知,過去44年間大氣中的二氧化碳水平上升了18%,達到了比過去16萬年更高的水平(由對南極洲雪核中的二氧化碳含量的測量得出)。而且,二氧化碳水平還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持續上升著。2015年、2016年和2017年是有史料記載以來最暖和的年份。

大氣中二氧化碳水平的急劇升高完全是由人類的各種活動引起的。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預測,如果不加以控制,大氣中的二氧化碳水平將在2100年翻倍,全球平均氣溫將急劇上升。我們都知道,這種變暖已經使得北極在夏季出現了無冰洋面,南北兩極的冰川在融化,全世界的冰川都在快速消失。引發混亂的波動、破壞全球氣候穩定的潛在后果即使尚未導致恐慌,也應使我們警醒。我們已經看到了這種不穩定的后果:日益嚴重的風暴及其給城市帶來的影響。雖然氣候變暖帶來的后果難以預測,但短期內可能會致使海平面急劇上升并使全球沿海居民區和城市被淹沒。想象一下,如果海平面上升15.24米,曼哈頓會是怎樣的光景。孟加拉國、波多黎各以及所有沿海國家、沿海城市和島嶼附近的海平面已然上升,當地的人們已經經受了更惡劣的天氣。

我們可以說,地球已經出現了自身免疫性疾病,氣溫和天氣模式的變化只是該疾病的眾多癥狀中的一種,因為人類活動的某個方面已經嚴重破壞了地球作為一個整體的動態平衡。我們知道嗎?在乎嗎?這是別人的問題嗎?是被統稱為“他們”(科學家、政府、政客、公共事業公司、汽車行業)的問題嗎?如果我們真的是地球這個整體的一部分,是否有可能在這個問題上一起做到感官覺醒并重建某種動態平衡?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的所作所為已經威脅到了自己以及后代的生活,事實上,也威脅到了其他很多物種的生活。我們是否還有別的方法來進行人類活動呢?

對我而言,去關注已知或已覺察到的事物,這已是過去式了。如今,我們不僅要去覺察與他人及環境這類外在世界的關系,也要去覺察內在世界的想法和感受、激情和恐懼、希望和夢想。我們所有人,無論是誰,無論在何處生活,都擁有些許共同點。在很大程度上,我們很多的愿望都是相同的——希望能和平地生活;能追求自己的夢想,憧憬著創造些什么;能為更廣大的人群做有意義的貢獻;能有歸屬感和個人價值感;作為個人、家庭成員和社會,我們能胸懷大志,相互尊重,實現繁榮;能生活在個人的動態平衡中,也生活在集體的動態平衡中,個人的動態平衡意味著保障自己的健康,而集體的動態平衡意味著保障我們的“共同健康”,它尊重我們的差異,使我們共同的創造力能在最大程度上得到發揮,保護我們不受肆意傷害,不受那些對我們的幸福和存在十分重要的東西的威脅。

在我看來,這樣一種集體的動態平衡,讓人感覺仿佛置身于天堂,或至少感覺像在舒適的家里。當我們從內到外都真正擁有了平和、懂得了平和,就會知道這就是平和的感覺,就是健康的感覺,就是真正的幸福的感覺。這是在最深層意義上安住于家園的感覺。難道這不正是我們真正想要的嗎?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樣的平衡其實一直是唾手可得的,它以某種看似毫不起眼但實際上并非微不足道的方式存在著,這種平衡與異想天開、僵化或權威的控制模式或烏托邦模式沒有關系。當我們轉向自己的身心,轉向那些推動我們不斷前行的力量,也就是我們的動機和關于什么是值得我們為之而活并需要為之付出努力的愿景時,那份平衡就已經在那里了。這種平衡存在于素不相識的人之間、家庭里甚至是戰場上敵對雙方小小的善意中。每次當我們回收瓶子、報紙,或者想著節約用水的時候,這份平衡就已經在那里了。或者當我們與鄰里守望相助,保護日益縮小的自然野生區域并懂得我們是在和其他物種共享這個星球的時候,這份平衡就已經在那里了。

如果我們承認所在的星球正在遭受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折磨,如果我們承認這種自身免疫性疾病是由人類的行為和心態導致的,那么我們可以思考一下,關于治療這種疾病的最有效的方法,我們能從現代醫學的前沿中學到什么。在過去40年里,被稱為心/身醫學、行為醫學、身心醫學和整合醫學的研究和臨床實踐得到了蓬勃的發展,被我們稱為“健康”的神秘的動態平衡涉及身和心的平衡(其實把身和心分開是十分怪異的、人為的做法),這一動態平衡可以被有特定品質的注意力強化,這份注意力可以提供養分,幫助我們復原并得到療愈。事實證明,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種能力,這種能力能夠讓我們實現內在的動態平衡和安康,能夠讓我們擁有一份超越概念層面的巨大的、固有的、多維度的智慧。當我們調動和淬煉這種能力并加以運用的時候,我們在軀體上、情感上和精神上都更為健康,也更加快樂。就連我們的思考都會變得更為明晰,更少受到心智風暴的困擾。

如果我們有動力去做些什么,就可以培育、滋養和淬煉這種夢寐以求的專注力和富有智慧的行動力。然而令人難過的是,個體通常只有在經歷了威脅生命的疾病或是遭遇了令人震驚的系統性事件,也就是那些會帶來巨大身心痛苦的事件后,才會產生這樣的動力。就如同許多到減壓門診來上正念減壓課程的患者那樣,他們常常是被醫學技術的殘酷事實驚醒后,才有了這樣的動力。這個事實就是,無論我們的醫學技術有多么了不起,它仍有很大的局限性,很多時候能完全被治好的疾病只是少數,雖然有一定療效,但各種治療手段常常更像是球賽中的后衛——主要用以維持現狀,而且相當多醫生對疾病的診斷也常常并不精準和充分。

無須夸張,如同前言中所提到的,在醫學、神經科學和表觀遺傳學領域的新發現表明,個體有能力調動我們作為人所本具的內在資源,以助力終身學習、成長、療愈和轉化。這種能力蘊含于我們的染色體、基因和基因組中,蘊含于大腦、身體和心智中,蘊含于我們彼此之間的關系以及與世界的關系之中。從我們所在之處(永遠是此地)開始,在我們僅有的那一刻——永遠是此刻,我們可以獲得這些能力。無論我們發現自己身處何種情境,無論它是長期存在的,還是新近出現的,無論我們將它看成是“好的”“壞的”還是“丑陋的”,是“令人絕望的”還是“充滿希望的”,無論我們將它歸因于內在的還是外在的,我們都有著療愈和轉化的潛能。這些內在資源與生俱來,并且可以讓我們終身受用,因為它們從未與我們分離。作為人類這一物種,學習、成長、療愈是我們的本性,看清事物并在行動中邁向更高的智慧、對自身和他人懷有更大的慈悲也是我們的本性。

當然,我們還是需要去挖掘、發展和使用這種能力。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潛力是我們一生的挑戰,也只有這樣才可能用好我們所擁有的每一刻。通常,我們很容易就錯過了當下,或者讓各種想要或不想要的東西占用此刻。與此同時,我們很容易就能明白,在奔騰向前的生命長河中,我們只能活在當下。如果能夠真切地在當下保持臨在,這對我們來說將是一份巨大的饋贈,當我們臨在于當下時,有趣的事情就會開始發生。

選擇時刻培養這種學習、成長、療愈和轉化的能力是一生的挑戰,也是一輩子的冒險。它為我們開啟了一段旅程,讓我們認識到自己真正是誰,重視生命,認真地生活。生命確實是重要的——比我們自認為的更重要,我們活著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享受或者成就,盡管我們自身的喜悅、幸福感和成就定會實現。

通過調動和發展本具的資源,這段朝向更宏觀的健康和理智的旅程得以推進。其中尤為重要的是我們的專注力,尤其是對于那些生活中尚未被關注的面向,那些似乎一直被忽略的面向。

專注可以淬煉和滋養我們與覺知的親密感,在個體和集體層面,我們存在的這一特征連同語言一起,突顯了我們這個物種的學習和轉化的潛力。我們通過五種感官直接理解事物,外加我們的心智的力量(佛教徒認為心智是一種感官),就可以成長、變化、學習并覺知。我們能夠看到,一種體驗的任何一個層面都存在于無限的關系網絡中,有些層面對我們即刻或長遠的福祉極其重要。確實,那些關系中的很多層面是我們可能無法立即看到的。在生命的經緯中,或多或少存在著隱秘的維度,它們還有待被發現。即便如此,那些隱藏的維度或所謂新的自由度,也是有可能被我們觸及的。當我們持續地培育正念覺知能力并安住于其中的時候,它們會逐漸展現在我們眼前。這份持續的培育需要我們帶著敬畏和柔情,有意識地關注極其復雜而本質上又秩序井然的宇宙、地球、國度、地理、社會地形、家庭、心智和身體,我們在這所有的一切中安身,并受其引領,而所有的一切,在每個層面上,都在不斷變化——無論我們是否知道,無論我們是否喜歡。這些變化提供了無窮無盡又無法被預料的挑戰和機會,使我們去覺醒和明察,并因此而成長。我們的行動將邁向更高的智慧,并撫慰因習慣性遠離家園和安寧而備受折磨的躁動的心靈。

這段朝向健康和理智的旅程是一份來自圓滿生命的盛情邀請,它邀請我們在有生之年趕緊覺醒過來,而不是等到臨終時躺在床上才幡然醒悟。正如亨利·戴維·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在《瓦爾登湖》(Walden)中擲地有聲的警告:

我來到叢林中,因為我就是想要這樣去生活,去面對生活的基本事實,并看看我是否真的無法學習到它想教導我的,而非當死亡來臨之際,才發現自己還沒有真正活過。

未曾圓滿地活過就凋零,還有機會的時候卻未能醒悟,這對所有人來說,都一直是一個重大的風險。我們習慣的自動化程度,以及這個時代事件的持續發展速度,遠比梭羅的那個時代瘋狂,而那種心不在焉往往彌漫在我們最重要的關系之中,但與此同時,這種心不在焉在我們的生活中似乎并不顯眼。

然而,正如梭羅本人所規勸的那樣,我們是有可能在本具的智慧和開放的注意力中安住的。他指出,先要去品味,然后棲居于心靈和心智的廣闊覺知中,這既是可能的,也是極為可取的。當我們恰如其分地對這份覺知加以培育時,我們就能夠明辨、抱持、超越并跳出那些囚禁我們的牢籠——程序化的(慣有的)思維模式、感官和關系,以及與此相隨的雜亂無章和具有破壞性的心態和情緒,只有這樣,我們最終才能獲得自由。這樣的習慣往往受制于過去,它不僅來自基因遺傳,也來自我們的創傷、恐懼、缺乏信任和安全的經歷,由于那個原初的自我沒有被看到,我們會沒有價值感,或者對曾經所遭受的輕視、不公、壓倒性的傷害充滿憎恨。然而,這些習慣最終會縮窄我們的視野、歪曲我們的理解,稍不留神,它們就會妨礙我們成長和療愈。

讓我們在實際意義和象征意義上做到感官覺醒,無論是作為一個物種,還是作為個體,我們首先需要回到身體。我們的感覺和所謂的心智就是在這里產生的。我們很多時候都會忽略自己的身體,我們覺得自己僅僅是棲息在它那里,很少主動去照顧它或者尊重它。令人詫異的是,對我們來說,自己的身體是一個既熟悉又奇異的陌生景觀。它是一個我們有時會恐懼甚至厭惡的領域,這取決于我們的過去以及我們可能面對或懼怕的東西。還有時,我們可能會被自己的身體吸引,強迫性地關注自己的身材、體重、模樣,陷入無意識但似乎無休止地自我關注和自戀的風險中。

在個人層面,我們從過去40年的身心醫學領域的很多研究中了解到,即使身處巨大的挑戰和困難中,身心平和也能夠使我們越來越健康、幸福和清晰。成千上萬的人已經踏上了正念減壓的道路,講述了他們自己以及共同工作和生活過的人如何由此獲益,毫無疑問,他們將繼續講述下去。我們已經意識到,當以正念的方式去覺知時,我們可以觸及那些不易察覺的維度,獲得新的自由度,并非只有少數人可以如此選擇。任何人都可以踏上這趟旅程,并從中尋得巨大的助益和安慰。

感官覺醒并不需要花多少時間,只要你能存在于當下,只要你在此刻保持覺醒即可。自相矛盾的是,這也是一生的投入。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講,你都可以說我們“一輩子”都會如此。

在任何層面,關于感官覺醒的冒險的第一步都是要與覺知本身培育一份親密感。正念是覺知的同義詞。我給正念下的操作性定義是“有目的地、非評判地在當下加以關注時所涌現的一份覺知”。如果你需要這樣做的理由,可以加上“它可以服務于智慧、自我理解,并讓我們認識到與他人和世界的內在聯結,因而,也將服務于善良和慈悲”。當理解了“非評判”真正意味著什么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正念本身就是關于道德的。[1]“非評判”并不意味著不去做任何判斷——我們會有很多判斷。這是一份邀約——盡你所能地去暫時放下評判,當評判升起的時候,你只是去認識它,而不去評判你正在做評判。

覺知和自知的能力,是我們人類之所以為人的必經之路。經由對正念的培育,我們得以觸及自身覺知力所含有的強大力量和智慧。通過正念冥想,正念可以被細致而系統地培育、發展和淬煉為一種練習和存在的方式。

在過去的40年里,正念練習在世界各地迅速傳播并逐漸進入西方文化的主流。在很大程度上,這得益于科學界和醫學界不斷增長的對正念的各種效用的研究,以及隨后不同領域對正念爆發式增長的興趣,這些領域包括K12教育、高等教育、商業、運動、司法系統、軍隊及政府,當然更不用說心理學和心理治療領域了。

冥想并非什么奇怪或異乎尋常的事物。歸根結底,它就是單純地對生活加以關注,就好像這份關注是性命攸關的一樣——因為實際上它確實是性命攸關的,比你想象的更重要。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正念并非不同尋常,但與此同時,它又是格外特別的,并且會以令人難以想象的方式帶來徹底的轉化,它的這些特性或許可以引導我們去嘗試正念練習。

當我們培育和淬煉正念的時候,它幾乎可以助益于人類經驗的所有層面,從個人到企業、社會、政壇乃至全球。但這確實需要我們具有足夠的動力去理解我們究竟是誰,并且認真地生活,不僅是為自己,也是為他人和世界。那是因為當我們覺醒時,我們會意識到現實本身和我們所居住的世界在本質上是休戚相關的。我們越經常練習覺醒和覺察,這份關聯就會變得越明顯。

這趟伴隨我們一輩子的探險從我們踏出第一步時就開始了。當我們行走在這條道路上的時候,就如同在這本書以及另外三本書里所要做的那樣,我們會發現,我們并非一個人在努力,即使深陷于生活困境之中,我們也不是孤獨或獨特的。因為,當你開始練習正念的時候,你就加入了一個日益強大的、具有意向性和探索精神的國際社群,它最終囊括了我們所有人。

在我們啟程前,再提一件事。

無論我們在正念的培育中做了多少功課來學習、成長和療愈,我們都無法確保自己是完全健康的,因為在某種程度上,這個世界極其不健康,艱辛和痛苦俯拾即是。總有人在承受痛苦:我們身邊的親友,或素不相識的人。萬物休戚相關,他人的痛苦會成為我們自身的痛苦,即便有時我們會因為難以承受這份痛苦而背過身去。不過,與其認為他人的苦難對我們而言是個難題,不如將其視作強大的動力因素,激勵我們自己和世界去實現內在和外在的轉化。

毫不夸張地說,世界本身正在遭受嚴重并且不斷惡化的疾病的折磨。回顧歷史,無論在何時何地,或僅僅是此刻,世界正在遭受瘋狂的痙攣這一事實已盡顯無遺,這看起來仿佛是一個集體精神混亂、狹隘心理和宗教激進主義占據優勢的時期,現實中充斥著巨大的痛苦、混亂和離心力。這種爆發狀態是智慧和平衡的對立面。它們往往因狹隘的傲慢而變本加厲,而這種傲慢通常致力于自我擴張和明目張膽地剝削他人。這種爆發必然與意識形態、政治、文化或企業霸權的動機有關,盡管它們被人文主義、經濟發展、全球主義以及對物質“進步”和西方式民主等極具誘惑的狹隘觀點改頭換面。這些力量通常會導致文化或環境同質化或退化,致使人權被公然踐踏,所有這一切加起來就像是一種惡疾。鐘擺的擺動似乎越來越快,因此,我們幾乎無暇指出何時處在痙攣發作的間隙,那個可以讓人真的感到自在,并從無所不在的平和中獲得慰藉的間隙。

我們知道,20世紀見證了更多有組織的殺戮(多于以往所有世紀的總和),這種殺戮大部分以和平和終止戰爭為名義而爆發。極具諷刺意味的是,這些殺戮居然發生在歐洲和遠東的一些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文明古國。而21世紀正在緊隨其后——殺戮正以一種看似不同、實則無異或者更令人不安的方式發生著。無論主角是誰,無論爭論的具體問題是什么,戰爭(包括秘密戰爭和反恐戰爭)總是以來自各方的最高目的和最有說服力的名義發動。它們總是以謀殺性的流血事件告終,即使看上去無可避免,也給受害者和施害者雙方都造成了傷害。總之,戰爭是人類心靈中的不安導致的。原本可能存在其他更具有想象力的解決爭端的方式,但我們卻選擇通過傷害他人的方式,這讓我們看不到戰爭和暴力本身其實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這似乎是我們這個物種所遭受的獨一無二的痛苦。當和諧和平衡被千真萬確、極其危險甚至非常有害的方式破壞時,這會讓我們對其他可以用來重建和諧與平衡的方式視而不見,我們可能正在不自覺地助長和擴大這些力量,哪怕我們憎恨戰爭和暴力,有力地抵制它并與之戰斗。

而且,現在“贏得”戰爭與在戰后守衛和平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挑戰,如同美國必須面對伊拉克和阿富汗。因此,我們需要一種完全不同的思考、覺知和規劃方式,而它只能來自我們對自身更好的理解,以及對他人更善意的理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他們有自己的文化、習俗和價值觀,持不同立場的人對相同的事件可能見解各異,有時候我們可能對這些都難以理解。實際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美國通過歐洲馬歇爾計劃,以某種方式預先實現了這一目標。

同樣地,我們需要不斷地認識到觀點的相對性,以及那些可能推動這些觀點形成與演變的動機,這樣我們才不會陷入限制性的循環里,阻礙更宏大、更具包容性且更準確地明察。基于世界的現狀,我們是時候去觸及在所見和所知的差異之下人類智力更深層的維度,以及人性中共通的部分。這意味著,單單聚焦于個體的福祉是極其不明智的,因為我們的福祉與所處世界的所有一切都休戚相關。感官覺醒涉及培育對所有感官的整體覺知,包括心智及其局限性,包括當我們感到極度不安全并擁有大量資源時,那種想要對外在世界施加各種僵化而嚴厲的掌控的欲望,其實這種對外在的掌控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它本質上是一種暴力和自我耗損。

在世界健康這個更大的領域里,就如同我們自身的健康那樣(因為這是如此根本),我們需要把對身體(body)的覺知放在首位,但在這里是各種具體的、有形的組織(body politic),包括社區、公司、國家、國家的聯盟,它們都有各自的疾患和見解,以及在它們自己的傳統和文化內(或在各種不同的傳統和文化的交會點上)培育自我覺察和療愈的豐富資源,這是當今世界的標志之一。

自身免疫性疾病其實是身體自身的感知、監測和安全系統,即免疫系統出了問題,進而攻擊自己的細胞和組織。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一個機體或一個國家在其他方面是多么健康和充滿活力,它都無法實現長期繁榮,因為它的一部分與另一部分在交戰。如果某個國家的外交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次過敏反應(免疫系統失調的表現)決定的,那么任誰都不可能在世界上昌盛很久。我不是找借口,自2001年“9·11”事件發生之后,美國人民都在遭受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折磨,這是真的。全球恐怖主義的出現加劇了這種創傷。種族民粹主義毒潮“不甘落后”。這種情況只會讓那些好心或憤世嫉俗的領導者利用這些事件來達到某些個人目的,而這些目的與療愈和真正的安全或民主沒有多大關系,或根本毫無關系。

如同經歷了一次非致死性的心臟病發作或被診斷為某種令人震驚的疾病,這是我們整個系統的一次休克,我們被出乎意料地、粗暴地拋到一條陌生的道路上,雖然令人恐懼,但如果我們能以關愛和關注來抱持和理解,就將被這警鐘敲醒,去調動我們所擁有的深厚而強大的資源,這些資源可以治愈我們的疾病,重新分配我們的精力和優先事項,我們可能長期忽視或是已經遺忘了這些資源,即使我們在以正念而有力的方式回應,以確保我們的安全和幸福。

對更大的世界的療愈需要幾代人的努力。在很多地方,療愈已經開始了,很多人已經認識到了無視現狀所帶來的巨大風險,比如我們不去關注世界——這個垂死病人的情況;我們沒有去留意病人的歷史,也就是這個星球上的生命,特別是人類的生命,因為他們的活動現在正決定著地球上所有生命未來的命運;我們沒有去留意那個自身免疫性疾病,盡管它已經與我們正面對視,但我們發現它難以接受;我們也沒有去留意某種治療的潛力,這種治療需要我們趁還來得及,廣泛地擁抱我們人類本性中最深刻、最美好的東西。

如何療愈我們的世界是需要學習的,即使是試驗性的,也要把我們的多重智力運用起來,以為我們自己和我們子孫后代的生活、自由和對真正幸福的追求服務。服務對象不僅包括美國人乃至西方人,也包括地球上所有的居民,無論我們居住在哪個大陸或島嶼上。服務對象不僅包括人類,也包括自然界的所有存在,也就是佛教徒們常說的有情眾生。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為所當為,感知力是感官覺醒和看到可能性的關鍵。如果沒有覺知,如果不去學習如何使用、凈化和穩固我們的覺知,以及與生俱來的明察和無私的能力,那么我們注定要遭受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折磨,無論是在個體層面,還是在組織層面——包括公司、眾議院、參議院、白宮、政府,甚至更大的國家聯合體——如聯合國和歐盟。我們注定要讓自己陷入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這種疾病源于我們的失察,這種疾病還是無盡的錯覺、妄念、貪婪、恐懼、殘酷、自我欺騙甚至是肆意破壞和滅亡的根源。對地球這顆行星來說,是人類這個物種誘發了它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我們是疾病的誘因,也是它的第一個受害者,但這絕不是故事的結局,至少還未發生,至少還不是現在。

因為只要我們還在呼吸,就依然還有時間去選擇如何生活,去反思這種選擇對我們的要求。這是具體到每一刻的選擇,而不是一個宏大的、令人生畏的抽象概念。無論我們的生活以何種方式展開,它都與生命的本質和基礎非常貼近。它存在于每一刻,存在于我們內在的想法和情緒,也存在于我們外在的言行。

世界需要繁花盛開,就如它們的本來面目那樣,即使芬芳易逝,也有一生之期。我們要做的是先一一細辨,后整體遠觀,發現自己是哪一種花,在珍貴的有生之年,分享獨特的美,并經由我們的生活方式,在崇尚互相聯結的組織中、家里以及世界上,為子孫后代留下智慧和慈悲的傳承。既然內在和外在反映了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的天賦,那么我們為什么不冒險在我們的生活和世界中保持清醒呢?

我們每一個人的充滿創意和想象力的努力和行動都很重要,因為世界的健康正處于千鈞一發之際。從隱喻上和字面上來說,這個世界正在等待我們這個物種實現感官覺醒,現在正是時候。就是現在,我們應該意識到自己的美好,繼續并拓展我們的工作:療愈自己、療愈社會、療愈地球,把這一切建立于價值源遠流長并在當下立現的事物之上。沒有一個意圖是塵垢粃糠,沒有一種努力是微不足道的,這條路上的每一步都算數。而且,你將看到,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很重要。

如前言中所描述的,這本書是系列書中的第一本,每一本書都有兩個部分。在所有這四本書中,我都穿插講述了自己的個人經歷,試圖給讀者一種矛盾的感覺:一方面,冥想練習是多么個人化和特定化;另一方面,它又是多么非個人化和普適,它超越了所有關于“我的”經歷、“我的”生活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故事,而這些故事情節都是頭腦中頑固的自我慣性所編造的。同時,試圖讓讀者認識到認真地對待自身體驗但不把它個人化的重要性,以及擁有一份健康的灑脫和幽默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面對巨大的痛苦時。畢竟,我們在試圖理解這個世界和我們自己時所堅持的那些觀點或視角(歪曲的透鏡)終會消失。

本書的第一部分將探索正念是什么、不是什么,以及培育正念需要些什么。第二部分會檢驗痛苦和“不安”的根源,以及有目的、非評判地專注本身能如何讓我們解脫,正念如何被整合進醫學,以及它如何揭示我們的心智和心靈的新維度,而這些維度可以是極具復原力和轉化性意義的。

第二本書《覺醒:在日常生活中練習正念》的第一部分將探索我們生命的“感官圖景”以及更強的感官覺知力是如何滋養我們的幸福,豐富我們的生活,以及豐富我們認識世界和存在于自己內在的方式的。第二部分將帶給讀者具體的正念培育指導,經由不同的感官,運用一系列正式的冥想練習,讓習練者隨時都能體驗到練習的豐富性。

第三本書《正念療愈的力量》的第一部分將探索培育正念是如何帶來療愈以及更大的幸福的。我稱之為以我們懼怕的方式去做“意識的正交旋轉”[2],然后再回到現實世界實踐。第二部分在正念培育上加以拓展,列舉了一系列的案例,以展示它是如何影響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的,包括從對身處之境的體驗,到是否觀看“超級杯”,再到“身未死,人已亡”。

第四本書《正念之道》的第一部分將從身心醫學的角度去觀察全球政治和世界范圍內的應激,并將提出一些以正念幫助轉化和促進政體和世界健康的方法。第二部分把我們的生活和當下我們所面臨的挑戰放在更大的背景和視角下來審視,也就是從我們作為一個物種本身和我們在星球上演化的視角,并揭示一些可能被隱藏的維度,這讓我們每時每刻都能認真生活,就像生活真的很重要一樣。

如前所述,這四本書循序漸進,從正念“是什么”,到“為什么正念”,到如何在我們自己的生活中培育正念,再到如此行事的可能動機(換句話說,就是正念給了你什么承諾),最后到我們如何在每一刻的生活中踐行。愿你能在這些書中找到滋養。


[1] 它既不是要摒棄明晰和明辨,也不是要摒棄諸如善良和慈悲這樣的人類價值。

[2] 不必被這煞有介事的字眼嚇到。它僅僅表示相對于我們所使用的坐標系的“90度”變位。總的來說,可以將其視為描述了一個新的維度,超越了我們熟悉的傳統維度,從而基于更大的維度提供了一個新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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