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心？”

杏子想了想，覺得這種事實在難問。

真若論起來，杏子覺得自己的本心太多了。

比如她覺得電是好的。

她覺得汽車也是好的。

能飛到天上是好的。

能在夏天痛快的吃冰，還是好的。

甚至，若能窮糾世界本源，仰觀宇宙之浩渺、俯瞰粒子之玄機，更是好的。

可她也知道，只怕萬千道術，任選一門，就要窮糾一生都未必能夠全然掌握。

問及本心，自選一門嗎？

她隱約猜到，在神國的知識，會以某種方式，投射到人間。

但她不確定，自己修行的法術，在凡間到底是什么模樣。

于是問道：“很好的神靈，您能說說，這三百六十傍門，在人間都是什么樣的法術嗎？我不知道法術都是什么，我又怎么知道我該不該學、想不想學呢？”

“嗯……我教你數之一門，如何？”

杏子忽閃著眼睛，問道：“這是怎樣的修行？”

“數之一門，萬法工具。修到極致，雖不可推演萬物、窮知混沌。但若想要推演萬物、窮知混沌，又非有人擅長此門來相助不可。”

杏子想了想，心說如果真想要搞清楚為什么沒有月亮卻有潮汐，似乎非要學數門不可。但聽神靈的意思，這一門法術，又只是工具，若是沒有操控工具的人，終究沒用。

這一門，還是淺修夠用即可。

于是有些膽怯的搖搖頭，第一次嘗試拒絕神靈。

“那我教你政經一門，如何？”

剛才有些膽怯地搖頭看，見神靈并未憤怒，也或是覺得平日里神靈就很好很好，膽子便更大了些。

“這又是怎樣的學問？”

“看破人間迷霧，推究世間行事，從繁蕪叢雜的溫言豪語中，看破人間諸國的運轉規律。貴何以貴、賤何以賤、田畝貢賦，皆循此術。”

杏子心想，這一門法術，聽起來極為重要，可是神國要在人間有其基礎，我循此術，或可知道該做什么才會讓人間靠近神國。

然而我知道、但卻不能做，反倒空余痛苦，不若不學。

還是讓神靈另選他人去做吧，大不了，他說該怎么做才是改變人間，我聽便是。

于是，仍舊大膽地搖了搖頭。

“那我教你授業、解惑一門，如何？”

這話，杏子倒是聽得明白，授業、解惑，很容易理解學的是什么。

但是……

“授業一門，何為正果？”

“平日于人間眠睡，睡后自神國蘇醒。學此本事，可傳人基礎、授人通識、令初來神國者若被看護的幼兒，學算學語學物學理。若如一粒種子，奉獻一生侍奉神國，春種一粟，秋得萬粒，而后播撒于人間，此即授業一門的正果。”

杏子心想，這未必不是一門好的術門，神國如此璀璨，若是永駐神國，那也不是承受不了。

而且，播撒種子于凡間，他們去筑神國在人間的基礎，也是好事。

只是，聽起來好，且有大用，可自己志不在此，日復一日傳授一樣的通識學問，自己怕也未必耐得住。

隨之，再度搖頭。

臺階上，邱辰微微一笑。

杏子作為他的第一個信徒，最是盡心，且灌輸了不少的意識。

先詢問的三個專業，都是日后有大用的。

不論是數學、政經，還是教育。

這三個，當然是希望最虔誠、最信任的信徒去掌握。

可是，杏子既不想學，邱辰也不想去強迫，而是詢問道：“傍門三百六，一一問詢，倒是繁復。不若這樣，你說說，你在人間，想擁有怎樣的法術？”

“法術？”

杏子在人間，幾乎沒有見過什么法術。

只是，經過之前十幾顆蘋果同時落地的熏陶，她對神秘莫測的法術，也祛了魅。

她不知道法術應該是什么樣的。

但卻知道該怎么形容她想要的法術，用她熟知的神國的話語。

驀的，杏子不知為什么，想到了當初祈求木雕時候，發的愿望。

這些天，神靈是很好的神靈，并不要什么回報，也不喜歡血祭。而且，哪怕在神國里，也沒有什么血腥恐怖的場景。

杏子早已經把當初發的愿望——如能修行，她愿意獻祭一只眼睛、一只耳朵——給忘記了。

這時候，卻有一股難以名說的力量，一下子讓她回憶起了當初的祈求。

不是一閃而過。

而是無意識地想到了眼睛和耳朵。

就像是有人悄悄在她腦海中提醒一樣，讓她在考慮想學的法術時，用一種她覺得“很自然”的方式，說了出來。

“在人間，我想擁有的法術……”

“我希望，我的眼睛，能夠以某種方式，看到分子、元素。就像是光譜焰色一樣，或者那種電子顯微鏡的成像?！?

“我想看看，是不是凡間的麥子，要成長，也要吸收氮磷鉀，或者類似的東西。我想要我的眼睛能夠直接看到，看到元素或者分子的流動?！?

“我希望，我的耳朵，能夠以某種方式，聽到病灶、炎癥。就像是能夠用聽來展示身體的B超一樣。”

“我想聽聽，那些凡人聽不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樣。我父親的病，到底是什么模樣?！?

“甚至，如果有一天，我看到、聽到修行者的爭斗，我想知道，在凡人聽不到、看不到的角度，到底發生了什么?！?

“是否能看到靈力的流動；是否能聽到法術的波紋?！?

“如果用神國的話語來說，我想有一只不看顏色和外表、但卻能看到元素組成的眼睛；我想有一只不聽凡音聲波，但卻能聽到各種波、甚至可以不用轉化直接聽無線電收音機的耳朵?！?

“就像……就像您演示的十幾顆蘋果同時落地一樣。我不想如凡人一樣只看到落地，我想看到、聽到，到底是什么在讓蘋果落地?！?

“一只眼睛，可以看到神國的輝煌璀璨；另一只眼睛，看到凡間的隱秘光華。”

“一只耳朵，可以聽您的教誨；另一只耳朵，聽到凡間的隱藏之聲?！?

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杏子自己都沒感覺到有什么異常。

只是覺得自己說的正是自己想的，但卻沒覺得為什么忽然綁定了當初說要獻祭的眼睛和耳朵。

她想要的效果，未必只有這么一種形態。

但她卻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自然，說出了這樣的形態。

杏子說完了自己想說的，或者自己想要的，用一種她自己沒有察覺出奇怪的話語，把語言組織的要素齊全。

她只是覺得，自己說的很好，把自己想要的東西，說了出來，而且聽起來也正是自己心里想的。當然，若是平時，未必說的這么清楚，或許這就是一閃而過的領悟？

對此，她沒有多想，只是靜靜等待著神靈的回復。

臺階上，邱辰默默地聽完了杏子的訴求，心里猛然一動。

再有一段時間，完成基礎教育通識體系后，杏子應該是可以經受住生命演化的幻象，去承載木雕小姐姐的那套“動物王國”體系的三昧真火訣。

杏子的種種祈求，應該在舊日碎片中都有對應。

只是，當初自己祈求收割機神術的時候，自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主動去舊日碎片中尋找，然后塞進黑箱，扭曲為神術。

這是具體的象征、具體的場景、具體的物。

如果，杏子采用當初“瘋掉前的自己”祭祀木雕的方式，用這種正規的方式祭祀木雕，在祭祀的同時，以神國的那套比喻說出祈求的方向，神國里的舊日碎片，是否會有某種反應？

比如共振？

比如響應？

比如高亮？

這是他沒試過的。

因為他知道有收割機，所以沒有祈求收割，而是進了神國直接抓取了收割的場景。

因為他知道火藥的神秘意義，所以沒有祈求平日穩定但卻可以點燃激發的力量，而是直接抓取了煙花的場景。

那么，杏子這種不確定神國具體何物對應的祈求，會不會引發神國的自發響應？

將抽象力量的祈求，對應在具象的舊日實物上？

當然，可能需要通過自己手動塞入黑箱，在回應祈求。

也肯定要遵循神國規則，改變世界的程度，影響可降臨的碎片種類，能不能降臨還要看自己改變了多少世界。

若是如此，倒是省了檢索。

反正試一試也不費什么事，半自動和輔助功能若不存在，自己尋找碎片塞入黑箱便是。

想到這里，邱辰決定等著杏子得以修煉后，讓她舉行一場神秘的祭祀儀式，嘗試一下。

“你的想法，我已知曉?！?

“你對神國的認知，已經足以讓你可以在凡間修行?！?

“不過你的神魂未必能夠容納住這種賜福?！?

“這兩個星期，你繼續在神國學習，繼續壯大你的神魂、加深對神國通識的領悟?！?

“兩個星期后，你將經歷一場幻象。若能明悟，則可修行；若不能明悟，或會瘋狂?！?

“甚至失控，變成一臺光譜儀、一臺示波器，或是其余的什么古怪儀器。在凡間，那和石頭沒什么區別。”

“你愿意在兩個星期后嘗試？”

“還是……在神國繼續再學一年？”

杏子想著蝶我互化每次醒來的苦痛，絲毫沒有猶豫。

“我愿意在兩個星期后嘗試。成功后，再慢慢學習神國的知識。”

…………

兩個多星期后。

一場大雪。

鄑城的城外，一輛馬車在雪地里留下蹄印和轍印，緩緩來到了杏子家的門前。

前幾日，雪天里還冷的瑟瑟發抖的杏子，如今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風。

她穿著平日的衣衫，抱著一個包袱，提著一個邊緣有凹坑的板凳。

包袱里，都是一些她想要留下的小物件。

一尊藏得很好的木雕。

一條當年拴那條黃狗的脖環。

一把杏仁。

僅此而已。

剩下的，就留在這里吧。

因為大雪的緣故，鄰家都窩在屋子里取暖，街上并沒有人。

杏子的母親帶著不安和緊張，杏子的父親咳嗽著想要站起來迎接不知從何而來的客人。

但終究，兩人什么都沒問。

有貴人幫咱們。這是杏子昨晚給出的回答。

杏子幻出了一支火柴，在墻壁上擦燃后，點燃了平日舍不得用的油燈，這是對那個回答的注解。

擦燃火柴，這是杏子經過幻象試煉后，使用的第一個法術。

憑借天生的靈氣，在不喝靈露且不用法術的情況下，她還能支撐十天。

但昨晚她在入睡前，還是擦然了一支又一支的火柴。

盯著燃燒的火柴發呆，就像神國里的那個童話一樣。

風雪繼續，馬的嘶鳴將杏子從昨晚的回憶中喚醒。

扶著父母上了馬車，看了看雪地上的轍痕，杏子在心里默默用神國語言，嘀咕了一句初入神國不久學的一篇課文。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來了一群小畫家?！?

“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

默默念完，仰起頭，看了看陰沉瑞雪的天空，知道這方天空并沒有月亮，自也沒有月牙。

杏子笑了笑，蹲下身體，將手掌按在了馬蹄印上。

“是月牙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