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兩條紅底、白字、打印體的土味十足標語，在杏子觸摸到神國與凡世的大門后，毫不突兀地出現在了房間的墻壁上。

許多次在苦難現實與舊日神國間輪回的杏子，就像是舊日世界中三四十歲回首往事時悔恨自己當初沒有多做幾冊三高五模卷子的中年人，認清楚了這兩句平平無奇的話語。

看著這個“試驗品”沒有爆腦癲狂，反倒是舉一反三，開始在灌輸后有了一套關于修行的思想鋼印，邱辰也是長松了一口氣。

他終于搞清楚了舊日碎片修煉體系的最大問題。

在神國與現世的交錯中，需要不斷切換思路。

在神國，要求對萬事萬物充滿好奇、充滿為什么。

為什么蘋果會落地、為什么冰箱能制冷、為什么火槍能噴出彈丸……

種種為什么、種種好奇，是他們學習、掌握神國知識的前提。

然而，離開神國，又必須反過來，不能充滿好奇、不要多問為什么。

尤其是用神國的思路，去解釋玄奇的世界，那會瘋。

舊日碎片修煉體系的人，需要時刻在“勤學好問探究本質”和“不欲求解只看表象”間，無縫切換。

前一秒，他還是個眨巴著眼睛追問為什么的人。

下一秒，他就必須是個覺得潮汐海浪只是不同法術的表現的人，沒什么為什么。

邱辰沒有這樣的困擾，因為他在前世已經完整地接受了教育，早度過了該充滿好奇的階段。

此方世界里，試圖解釋這方世界的各個學派，也沒有這樣的困擾。

因為他們是以這方瘋狂的世界為基礎，根據現存的現象去尋找一種解釋。

比如，試圖解釋這方世界的諸多學派，就不會疑惑，沒有月亮為什么會有潮汐，因為本來就沒有月亮但卻有潮汐啊。

他們只需要找一個不需要月亮也能有潮汐的解釋即可。

因為道法是為了解釋現實。

俺尋思是這樣的道理，所以現實才會如此這般。

俺尋思的，要和現實對應。

杏子差點發瘋，那是因為她被夢眠中灌輸的世界觀鋼印，告訴她，沒有月亮，就不該有這樣周期的潮汐。

當然，舊日碎片的修煉體系，也有一個極好的優點。

那就是那套道法，和世界觀完美契合。

正如在這里生活不久的杏子，就可以在接觸到修行理念后，舉一反三地用電、電冰箱、電視機、電燈來做對照。

就像是把一個地球人，扔到動輒速度在光速三分之一甚至更快的世界，只要能活下來，那么比起還生活在地球的人，他理解起相對論的速度可就快得多。

難的只是，活下來。

“這也算是一種先易后難？只要越過蝶我互換的瘋狂期，就可以批量生產修行者？無法度過瘋狂期的，就是殘次品？這次品率能有多少？”

邱辰心中默默把這些修行者，當成了大工廠里生產出來的“生產工具智械機器”，恰好會說話、會思考、有自己的思維和想法而已。

經歷了這次瘋狂危機后，杏子的學習速度明顯加快。

一方面，積累的瘋狂被逐漸化解。

另一方面，在經歷了上次瘋狂后，杏子的神魂也在逐漸增強。并且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蝶我互化，這種悄然的增強每天都在發生。

這也使得邱辰每次可以夢眠灌輸的知識，越來越多。

逐漸增強的神魂，不會因為一次過多的知識灌注而被爆腦。

灌注之后，邱辰也會送杏子，去一些舊日碎片中歷練、見識。

穩定的春夏秋冬四季場景。

大塊農田的全套機械化種植。

依靠化肥良種達成畝產千斤的麥田。

制成藥物的實驗室。

依靠藥物救命治病的病人。

讓山河改變了模樣的巨型水壩。

輸送著“神國靈力”的電塔和管線。

逐漸熟悉了神國世界的杏子，漸漸從那種迷茫的瘋狂中解脫，開始確信神國的一切都是“合理”且可以實現的。

凡舉神國，在人間必有其基礎。

她也開始逐漸認同這番話，開始琢磨自己要怎么做、做什么，才能在人間創造神國的基礎。

只不過，杏子經歷的這些場景，依舊只是碎片化的。

邱辰此時仍舊沒有能力，創造一個混沌且運轉的舊日世界，只能刨除掉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只保留純粹的工業樣品。

在之后的漫長歷練和學習中，杏子只差點瘋過兩次。

前一次，是邱辰終于完善了整個小區，使之鮮活過來。

當然，菜市場、商店、門口商鋪的商品，都保持著“都是貨架定時刷新”的機制。畢竟，這樣最簡單，只要簡單的素材即可。

邱辰不再讓食物直接在冰箱里刷新，開始給杏子“零花錢”和“生活費”，讓她自己去買衣食住行。

第一次購物的杏子就差點發瘋。

因為她不能理解，“錢”，到底是為什么，有什么魔力。

她不是沒見過“錢”。

在那方世界，也有錢，有金、有銀、有銅、有絲娟、有布帛，這都是錢。

那都是明眼就能看到背后勞動價值的錢。

一斤金子是錢，一大把銅是錢，一匹布帛一軸絲絹，還是錢。甚至，連修行者用的靈露，也是一種可以直接看到勞動價值的錢。

而在神國里。

杏子用的是元。

然而，這元，已經不再是“重七錢二分、銀八九、銅一一”的元。

而是一張紙。

哪怕用的是外幣，一英鎊也不再是453克千分之九二五的白銀了，而是保留了杏子所能理解的錢的名稱，卻化作了一張用魔法隱藏了價值關系的紙。

貨幣拜物教，本來就是神秘的。

又幾乎可以算作舊日神國的某種類似圣王制度的規矩。

而貨幣拜物教的產生，又和錢與金屬名稱的背離息息相關。

這本就是舊日神國中，最像不可名狀的古神力量的東西。

難以直視、難以名狀、難以看透。

一塊木頭做成的椅子，在使用的時候，可以理解。

可一旦扔到市場成為商品，就像是被古神的觸須魔化，不再是木頭、不再是供人坐的器具，而是被古神同化為和市場里的稻米、飛機、汽車、毒藥、房屋一樣的東西——被魔力隱去了價值體系的紙幣。

尤其是，邱辰無法捏出一個運行的世界，只能讓貨物定期在商店刷新的機制，并且自己捏錢的行為，放大了這種神秘。

如同邱辰“自己”瘋掉的最后一擊，是看到了仿佛被古神同化的無數商品，難以理解其中蘊含的神秘，最終發瘋。

杏子也在用紙幣購買東西后，差點陷入了無法理解的瘋狂——神捏出了紙幣，紙幣中蘊含的魔力，便如同鉆入頭腦的怪蟲，叫神國的人種更多的糧食、生產更多的鋼鐵、研發更強力的藥物，以便得到這樣一張被古神捏出的紙。

神沒有逼著每個人努力勞作，仿佛只是用不可名狀的力量捏出了一些紙，所有人都為了這張紙瘋狂勞作，使得神國輝煌。

這一次瘋狂后蘇醒過來，杏子詢問，自己如果有一天神國降世，是不是自己也會陷入這種不可名狀的力量掌控？

神靈的答復很簡單：會。

而且只要神不再每天給她零花錢，那她很快就會被這種不可名狀的力量掌控，被古神所異化而不自知。

真要那樣，每天醒來，都會有回蕩的低語，無聲地告訴她：去賺那種印花的紙。

這種令人發狂的低語，會把每個人都異化為古神軀殼的一部分，在不自知中讓神國璀璨。

抵抗了這種低語的人，要么病死餓死，要么被其余人當成瘋子。

這聽起來，不免有些嚇人。

再摸紙幣的時候，杏子覺得，這張紙，就像是黏黏膩膩的古神觸手，要把她給同化為古神的一部分，成為古神的無數觸手之一。

但回想著醒來的苦痛，杏子還是選擇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很好的神，如果我現在主動選擇被您的力量異化，每天可以賺多少錢呢？”

邱辰很隨意地在許多舊日碎片的素材中，找了一處很尋常的鄉鎮。

那里有許多不算大的工廠，生產著一些低端的商品。旁邊還有農田，農田里有正在彎腰插蔥、挖山藥根的人。

讓杏子在其中轉了一圈，給出了一個帶有數字的答案。

“泡菜廠，一天120，日結；花生糖廠，一天130，不可日結；電子廠流水線，可替班可日結，一天135?！?

“插蔥，計件，成手一天500；挖山藥，你干不了，得成年男人。”

理論上，神，談錢，那就不免俗氣。

哪個神，張嘴閉嘴便是泡菜廠日結之類的話語？

可，當紙幣被理解為擁有不可名狀、將人異化的魔力后，神再談錢，那簡直正常的不得了。

毫無煙火氣。

杏子又問道：“那么，很好的神，在您的神國，治療我父親的病，那要多少錢呢？”

邱辰在黃金馬桶上得意后仰，心道，什么是神國呀？哈哈哈。

就算你爹病成林妹妹那樣，林妹妹隨手拔個簪子去潘家園賣了不走醫保去醫院，都夠治個三五回的了。

他也不確定那病到底算是什么，就當是癆病，心想如果不擔心后遺癥耳背耳聾，吃點養殖場用的鏈霉素，120塊錢兩斤，吃兩斤怎么也好了。

但這話卻不能說，還是要勸學，遂道：

“你現在一無所長，所能出賣的只有你的勞力，你所掌握的知識還不足以換錢?！?

這句話讓杏子的心微微一顫，轉念一想也是，自己在神國確實一無所長。

在神國生活的人，恐怕都要比自己知道更多神國的知識。

難道，在神國，治好父親的病，也是這樣艱難嗎？

“只看你現在的話，醫治你父親的病，大約要五六千……但是，如果你能好好學習，將來……”

話還沒說完，勸學的話還未說出口，杏子已經興奮地喊道：“這么多？您是說，我去泡菜廠做一日工，能買三十斤米；能買七八斤肉；能買好幾個大西瓜？治好父親的肺病，只要我做五十日工？”

“呃……”

興奮的杏子沒有聽到試圖勸學的神靈無語錯愕，虔誠地贊美著神國，莊重地問道：“偉大的神靈，要讓神國降世，我能做些什么？”

“您說過，凡舉神國，在人間必有其基礎。我必要修煉，才能為神國在人間打好基礎。”

“我在人間，該修煉什么法術呢？”

邱辰沉默了片刻，忍住笑意詢問。

“問你本心。”

“神國道門，有三百六十傍門，傍門皆有正果。不知你學哪一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