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晦暗,不規則的太陽照舊投下殘破的日光,殘垣和陰影一如過去十幾年,矗立在街邊。
德雷不顧身上的疼痛,一骨碌爬起來:“您不殺我?哈哈,您不殺我!”
已經變回大狗的巨手蹲在一邊,抖了抖手指拼成的畸形耳朵。
德雷欣喜若狂,四處摸索著,卻發現隨身攜帶的青銅刀不見了。
他的瞬間變成了苦瓜臉,要哭不哭地看著大狗:“狗兄……不,狗哥,我的刀呢?”
“刀”途徑的刀就是他們本身,隨著共鳴度的提高,刀也會越發堅硬。
人形的軀體反而是陰影捏造的。
大狗微微向前傾,脊背處肌肉層層裂開,德雷那把青銅刀占據了脊椎的位置,支撐著它的軀體。
德雷的共鳴度才35%,所以刀還是青銅制的。
大狗看向克羅威,克羅威立刻理解了它的意思,順著地圖上的紅線走。
德雷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認命跟上。
他的本體都在別人手里了,再反抗,純屬腦癱。
沒走兩步,他又有些無聊,跟克羅威勾肩搭背:“老兄,你們去哪兒啊?跟我說說,說不定我知道點什么呢?”
德雷軀干和腿上的孔洞和裂紋不停地滴著血,蟲繭中帶出的腥臭粘液還沒干透,甚至黏著些大狗腐蝕性的口水。
克羅威嫌棄的要死,又甩不掉這家伙:“你不添亂就是幫最大的忙了?!?
“哎哎,不能這么污蔑我?!钡吕卓鋸埖財[手,“我狗哥要找啥,我必定能出一份力?。 ?
克羅威突然覺得好笑。
德雷這家伙,說得這么信誓旦旦,結果連店主人的存在都不知道。
克羅威覺得,他有義務將店主人的光輝灑遍目之所及之地。
他清了清嗓子:“不是它要找東西,而是它的主人,一位偉大的……”
克羅威刻意停頓了片刻。
“偉大的神靈?!?
德雷:“?。俊?
在地圖的指引下,德雷和克羅威橫跨小鎮,走入亙古翻涌著的迷霧之中。
與此同時,小鎮的另一端,一棟窄小逼仄的屋子里,卡爾緩緩抬起頭。
這棟屋子沒有窗戶,只有墻壁邊緣裂開的一絲小縫通向外界。
透過墻垣的縫隙,他看見灰黑色霧氣擠壓著天空的肺管。
太陽被灰霧吞噬殆盡,僅剩的余光在霧中掙扎,妄圖逃脫灰霧的爪牙。
卡爾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手中的金色長發。
他不會忘記那個黃昏,女孩膽怯地開門時,那雙亮閃閃的綠色眼睛。
她的眼睛如同純凈的祖母綠,透亮而清澈,帶著少女獨有的天真。
金色長發順著她的頭顱滑下,落在有些腐爛的書桌上,散落在卡爾的手臂上。
她是如此的鮮亮,像是一個美好的白日夢,與這個灰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卡爾捧著手中的頭顱,眷戀而深情。
“愛莉,”他盯著她僅剩一半的眼球,“你說,那家小店會有用嗎?”
女孩的半個頭顱沒有回答他。
事實上,她也無法回答。
她清澈的眼球只剩下了一半,蒼白的人類頭骨在橫截面上清晰可見。
她原本擁有高挺鼻梁、可愛的小雀斑和微微發白的淺色嘴唇,總是會沖著他笑。
但現在,她只剩下了一頭美麗的金色長發,和一片光滑高挺的額頭。
她快要干涸的血液融進腦漿里,滴在地上。
地毯老舊,但原本還算干凈。
直到它被怪異的粉色浸透。
卡爾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的半個腦袋,輕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為她擦去滴落的淡粉色液體。
痛苦和悲傷形成厚厚的繭,將他緊緊包裹,令他窒息。
那家店,真的能幫他變強嗎?
卡爾聽說過,強大的共鳴者能夠施展復生儀式。
雖然這聽起來很像童話故事,小店是否能幫他變強也仍舊存疑,但……
“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想試試?!彼p輕摩挲著她的頭骨邊緣,眷戀地說。
他懷著疑慮、懷著對她無法抑制的愛、懷著難以緩解的痛苦,邁出大門。
門外,已是黃昏時分。
小店里,儀良毫無形象地癱在椅子上,儼然一副放棄了的樣子。
[請宿主盡快完成每日任務]
[任務:完成一次交易]
[提示:任務時限僅剩1小時23分]
[失敗懲罰:抹殺]
系統“滴滴滴”的警報聲響個不停,儀良煩的要死,恨不得把系統挖出來暴打一頓。
但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聽著系統亂叫。
系統又叫了十幾分鐘,儀良受不了了,雙手緊緊捂著耳朵。
“你個沒良心的,你看看,這店破成這樣子,會有人來嗎?”他無語,但更多的是煩躁。
[請宿主盡快完每日任務]
翻來覆去還是這一句話。
“算了?!眱x良放棄掙扎,躺回椅子上。
指望這該死的系統,不如指望他其實是秦始皇,馬上就有兵馬俑來救他于水火之中。
儀良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妄圖用眼神從天花板上扣出一個客人來。
“吱呀——”
干癟的門軸被人轉動,連著木門不堪重負的呻吟傳進儀良的耳中。
他瞬間正經起來,臉上掛上略顯神秘的微笑,右手撐著頭,左手隨意地搭在桌子上。
卡爾推門走進,懷里抱著他的愛莉。
看到這位客人懷里的半個頭,儀良努力控制著抽搐的面色,卻控制不住在桌上敲個不停的手指和崩潰的內心。
這店里能不能來點正常人?。?
面對這樣的客人,該從哪里開始話題???
思緒發散著,儀良突然想起來,西方打招呼似乎都喜歡用天氣做開頭。
窗外,太陽已經運行到規定好的失落時刻,被天邊的殘垣一點一點吞噬。
儀良微微轉頭,看了看天色,又轉回來盯著卡爾,笑意更加明顯:“真巧,又是一個黃昏?!?
剛說完,他就后悔了。
這位客人才第一次來,哪來的“巧”?。?
但儀良又不能膽怯,一膽怯就會露餡,只能硬著頭皮尷尬地笑,手指都快在桌上敲出殘影了。
“抱歉。您說,‘真巧’?”卡爾似乎有些不解。
哈哈,果然被聽出來了。
不能慌,這種時候絕對不能慌!
儀良一邊絕望地腳趾扣地,一邊努力胡亂解釋:“黃昏串起了許多故事,不是嗎?”
雖然每一個“故事”都是“事故”,比如克羅威,比如現在的卡爾。
他在心里默默糾正。
黃昏之光逐漸逝去,
卡爾低下頭。
他捧著愛莉的手微微顫抖,盯著那雙眼睛。
他又想起了那個黃昏,想起女孩青澀害羞的笑顏,想起那雙碧綠的眼睛。
但如今,她再也無法沖著他笑了。
黃昏,又一個黃昏。
沒有她的黃昏。
痛苦。
無邊的痛苦。
痛苦永無盡頭,再無邊際。
細密的古怪粘液從卡爾的額頭、脖子、右臂泌出來,發酵變質的酸臭隨之蔓延。
他的左臂開始畸變。
整個左臂漸漸融化,化成粘稠的褻瀆液體,以違反物理規律的方式向上流動。
深切的惡意從最深處啃食卡爾的臟器,鈍痛追逐著他,不停地嘗試捕獵他。
黑泥順著卡爾的眼眶向下墜落,它順著桌面向外瘋長,腐敗鋪滿了儀良的小桌。
這些痛苦,越逃避,越激烈。
黑泥躁動起來。
啃食著卡爾的疼痛也愈發鮮明。
欣悅、惱怒、悲哀都以古怪的形式混合在一起,痛苦、憤怒、急切之間仿佛失去界限——
——祂。
祂投來跨越時空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