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威的影子在看不見的漩渦中，扭曲成人類難以理解的角度。

上一秒還是鈍角，下一秒又變成銳角。

它們一齊再塑。

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伸出它的利爪，從漩渦深處翻涌而上，攥住克羅威的鼻子。

影子如鏡子一樣破碎，碎片一片片拼接成蟲繭，像呼吸般起伏。

陰影蟲繭被賦予了邪惡的生命，它起伏的幅度愈發明顯，青紫色的脈絡從它的裂口噴涌，交織成一柄刀。

縫合成的生命在刀上站立。

克羅威被影刀定在原地，全身上下唯有眼球能夠移動。

他眼睜睜看見，一抹紅色從影子中浮出，一只有力的手攥著刀柄，青黑色的刀牢牢釘在影子正中心臟的位置。

紅發男子從克羅威的影子里閃出，摟著他的脖子。

他相當親昵地捏住克羅威的喉嚨：“好久不見，老朋友。還養上小寵物了？”

說著，他的另一只手再次融進黑暗，從大狗的陰影里探出，閃著寒光的青銅制利刃架在大狗的脖子上。

“大塊頭，你如果還想要這只小寵物，就跟我搞票大的。”

克羅威盯著涌動的陰影和張揚的紅發，他不會忘記這家伙。

德雷，臭名昭著的“刀”途徑共鳴者，挑事不嫌事大的家伙，永遠在拱火的第一線。

上一次見到德雷，他把一伙人好不容易弄到的“霧”途徑儀式掛墜給搶了，還挑起內亂讓那隊人內亂，搞死了三四個自己人。

直到那件事過去幾個月，德雷高價出手了那個掛墜，幾人才發現是德雷干的。

“刀”途徑，意味著永無止境的爭斗，是力量與紛亂的象征。

要是以往，克羅威絕對會用“心”途徑的危機規避拔腿就跑。

但現在……

克羅威瞄了一眼開始流口水的大狗。

這確實是小寵物，但是，這僅僅是對店主人儀良來說。

對于他們，這只大狗就是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

大狗脖子上的血肉蠕動，皮肉下的肌肉為新生的器官騰出空間。

德雷看著克羅威扭曲的五官，享受著他的沉默。

“喂，幾個月不見，大塊頭你啞巴了？”德雷拍了拍克羅威的臉，刀子往大狗的喉嚨里捅了幾毫米，“你不說，我可就……”

大狗的喉嚨處生出奇異的第二張嘴，密密麻麻的倒勾尖牙從皮膚下鉆出，咬在青銅刀上。

“啊??！”德雷慘叫。

瞬間，刀身上多了幾個洞，尖牙戳穿了它，裂痕隨之蔓延。

德雷的軀干和腿上也出現對應的孔洞，肌膚上涌出裂紋，皮下躍動的血肉匯聚成洋流，攜帶著骨骼的殘渣往下沖。

德雷松開克羅威的脖子，滑落到地上，勉強支撐自己不跪下去。

恐懼填滿了他的雙眼，啃食著他的心神。

他的胸膛大幅度起伏，肺卻因為被貫穿而難以運作，甚至保不住那少的可憐的氧氣。

陰影蟲繭再次出現，德雷迅速向陰影下沉，試圖逃離這鬼地方。

大狗的頭部開始崩解。

它上顎的手指向上翻折，尖耳上的畸形增生以險惡的角度組成了類似海葵的古怪造物。

表皮上，數道令人不安的縫合線裂開，口器和拖著粘液的齒舌嘶吼著怪叫。

倒勾形的骨質尖牙層層疊套，它的口器如瓦里奧伊卡蠕蟲般向外翻出，帶著腥味的腐敗惡臭自口器深處漫涌。

增生出的后腿骨骼以超出人類理解的方式支撐它的軀體，它的頭，不，手掌向影子墜去，握住涌動的蟲繭，用力一捏。

“啪”

一聲脆響，陰影蟲繭慘叫著爆裂，全身沾滿暗紅色腥臭粘液的德雷從破碎的蟲繭里爬出。

他的紅發被粘液粘在額頭上，衣服也被粘液浸透，看上去頗為狼狽。

克羅威腿都有些發軟，連德雷在大狗手下都撐不了一分鐘，如果是他……

不，沒有這種可能。

他現在也是店主人的手下，還有任務在身，大狗不會把他怎么樣的。

想到這里，克羅威臉色恢復了一些血色，至少不是那么蒼白了。

“咳，”德雷把喉嚨里堵著的粘液咳出來，強撐著對克羅威說，“這是你新找的靠山？你不怕變成它這樣？”

德雷很清楚克羅德的實力，識別偵查很強，但戰斗只比普通人強上一點，完全達不到普通共鳴者的基準。

而這只血肉手……

德雷忌憚地瞄了它一眼。

一層樓高的巨手籠罩在德雷的上方，五根主手指由人的軀干構成。

它的關節和指尖處延伸出腿和手臂，在它們的末端則是形態、大小各異的手。

它破壞著人類理智所能接受的極限，它僅僅是存在，就是對生命的褻瀆。

德雷很清楚，什么存在才會有如此扭曲的外貌。

“墮落”。

共鳴者，是與神達成共頻、向神明借取力量的人。

而“墮落”，是無法承受神的力量，神智永墮瘋狂的共鳴者。

“墮落”是無序的、瘋狂的、理智全失的存在。

只有狂熱盲信、精神錯亂的瘋子才能憑空想象出它們令人作嘔的模樣。

與之相對，它們的全部都奉獻給神，獲得了足夠碾壓共鳴者的力量。

德雷嘗試向前爬，但是他每動一下，血肉巨手就會離他更近一分。

他索性放棄掙扎，肌肉放松，仰躺在地上，示意自己真的不再反抗了。

德雷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仰頭看向克羅威。

“老兄，我真不打算跑了，你讓它，”德雷指了指血肉巨手，“先放過我唄？”

克羅威聳了聳肩，眉毛上挑，嘴角下撇，雙手一攤，示意自己也沒辦法。

巨手是店老板的小寵物，對他的態度很冷淡，甚至有把他當成儲備糧的趨勢。

這種恐怖的存在，只有店老板才能馴服吧。

再一想到儀良連血液都帶有神性，克羅威釋然了。

應該說，這等存在，能馴服“墮落”才是理所應當的。

克羅威莫名有些驕傲。

能為儀良做事，不就是儀良對他的認可嗎！

這種階級的存在，隨手撒下的一點恩惠夠他受用一輩子的。

克羅威看向德雷的眼神愈發憐憫。

就算德雷能夠逃掉，大狗一旦去儀良面前告個小狀，那樣的存在親自出手，德雷只會死的更難看。

德雷已經無暇顧及克羅威了，他雙手高舉，沖巨手喊到：“我還有用，您可以留著我為您辦事，就像克羅威那家伙一樣！”

德雷很清楚，尋求強者的仁慈是傻瓜才會干的事，迅速表明自己的價值才是正確的做法。

他選擇賭一波，賭這只手還有些許殘留的理智，還能夠溝通。

巨手遮蔽天空，向下墜落。

它的口水比它先一步落下，滴落在德雷身上。

緩慢而激烈的灼痛席卷了德雷的全身。

德雷雙眼緊閉，準備迎接生命的最后一刻。

從成為共鳴者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他回想到他生長的那條小巷，想起和野貓野狗搶飯吃的日子，想起改變他命運的奇妙夢境和商隊。

一分鐘，兩分鐘。

德雷心中倒數著，卻遲遲沒等到死亡降臨。

他微微睜開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