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盡失的盲信之人，都無法想象祂的容貌。

這令人作嘔的腐敗酸臭，這躁動的感官與情緒，這粘稠的、只要粘上就永遠別想掙脫的泥潭。

這超越一切的、至高的痛苦。

卡爾的靈魂仿佛升入了不可描述的殿堂，殿堂中，瘋狂的灰黑泥人蹦跳著、歡呼著。

為了他們的主。

為了祂。

卡爾不受控制地向他們走去，加入其中。

他的身軀折疊成人類難以理解的形態(tài)，雙手擺了十幾道彎折，僵硬的雙腿隨著密集的古怪鼓點挪動。

像過了是幾秒，又像是過了千萬年。

再一睜眼，他已經回到了現實。

超越人類接受極限的認知灌盡卡爾的腦海，他了解了祂的名諱，了解了名為“泥”的道途。

他現在，是一位共鳴者了。

店主是看出了他的困惑嗎？

僅僅是一絲點撥，就將他拉入了“共鳴者”的層次中。

卡爾抬起頭，眼球已經消失，眼眶空無一物。

唯有代替了淚水與血液的黑泥，決堤般從他的眼眶中涌出。

他的右手將愛莉的半個頭顱擁入懷中，粘液匯聚成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背在身后，生怕讓他的美麗夢境染上污濁。

“非常抱歉，”他學著那些大人物鞠躬，生疏地說著復雜的書面語，“我不該懷疑您。”

他語氣堅定：“請您懲治我的不敬，然后。”

卡爾咬著牙：“教導我如何控制它。”

聽見這句話，儀良心中長舒一口氣。

這位老兄雖然看著嚇人，但需求還挺簡單的。

既然卡爾的女友剛剛去世，他又如此愛著她，那么他的來意就很明顯了。

心理咨詢！

需要被“控制”的，很明顯，就是他對女朋友的思念和愛啊！

在儀良前世，上高中的時候，真切了解過人類的內心可以有多脆弱。

他真的覺得，放任卡爾不管的話，他沒過多久就要跟著他女朋友去了。

只要能溝通，就還有勸導卡爾的機會。

這么想著，儀良更加嚴肅，連笑容都下意識收斂了。

雖然他不知道克羅威什么時候才能把筆帶回來，暫時簽不了契約，但人命關天，先開導完再簽也不遲。

“儀良，我的名字。”他起身，倒了一杯茶，輕輕推向對面，“先坐下吧。”

卡爾坐下，把愛莉的半個頭放在桌上。

他小心翼翼地整理愛莉的金發(fā)，不讓它們染上血跡。

了解卡爾的心路歷程后，儀良看他的眼神都帶上了濾鏡。

他的手指關節(jié)也終于得到了片刻休憩。

“我能看出來，你很想她。”儀良先說了一句廢話。

從心理學的角度看，肯定對方的感受是很重要的，否則極容易誘發(fā)來訪者的逆反心理。

通過這樣的話術，能夠快速拉進和來訪者的心理距離，讓來訪者放松情緒。

既然要“話療”，卡爾得先聽得進去他的話才行。

“嗯。”

卡爾輕輕應了一聲，神色愈發(fā)悲傷。

儀良總算多了點信心。

有情感流露就是好事，來訪者完全封鎖情緒才是最壞的情況。

他繼續(xù)旁敲側擊：“你先想一想，除了緬懷她，你還能做些什么？”

儀良在的分析中，目前，卡爾很可能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

必須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目標才行！

“我……”

卡爾短暫沉默。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店主人似笑非笑的眼睛上。

除了緬懷她，還能做的事，他的心中其實早有答案。

“復活”。

他要復活他的愛莉。

問題是，即使他已經踏入共鳴者的行列，依舊沒有足夠的知識和實力施行儀式。

現在說要復活她，顯然為時過早。

店主人要的，不可能是如此虛假空洞的答案。

卡爾又一次問自己：除此之外，還能做的事呢？

“我不知道。”他回答自己，回答儀良。

儀良笑了笑，他的棕色眼睛里閃過一絲銀光：“你，愿意做出新的嘗試嗎？”

卡爾不解地抬頭。

儀良站起身，暗淡的光芒從他身后泄露出一絲，順著他發(fā)絲的邊緣流下。

小店昏暗，卡爾卻能輕易地看清儀良的發(fā)梢。

柔軟的、輕盈的銀白。

它在有節(jié)奏地跳動。

儀良微微俯身，一只手搭在桌子邊緣，另一只手向著卡爾伸出：“來當我的助手，做一些事。就像我對你做的這樣。”

卡爾的思維迅速活躍起來。

當店主人的助手，這個很好理解。

做事，是做什么？

他回顧著來到小店后的全部記憶。

最關鍵的，當然是儀良點通了他的思緒，讓他成功邁進共鳴者的行列。

概括而言，這件事就是：給予他人力量。

卡爾從沒聽說過，人類能讓其他人獲得力量！

那么，面前的這位，是什么存在？

卡爾連連搖頭，努力抗拒著迎合儀良的本能：“我做不到。”

卡爾想低下頭，不再看著這位存在的眼睛。

但他做不到。

他全身的細胞都在反抗他的決定，拼盡全力，向那位存在奉獻自身。

那一截白發(fā)像是蘊含著惡魔的低語，禁錮他的視線。

卡爾深切地感受到，在店主人容許之前，他不可能移開自己的視線。

儀良壓低軀干，緊緊盯著卡爾的雙眼：“這并不困難，你可以學會。”

學會什么？

卡爾還想反抗：“不，我……”

“就這樣說定了，我會幫助你‘控制它’，而你要做的，就是成為我的助手。”儀良用輕快的語氣打斷卡爾的話，擅自下了定論。

拒絕的話語到了卡爾嘴邊，但他無法說出口。

卡爾想要捂上嘴唇，他怎么只剩同意的想法了？

他的唇舌脫離了他的掌控，向儀良叛變：“身為助手，我需要做什么？”

儀良的笑意更甚：“就像店名說的那樣，去回收垃圾情緒。

似乎是怕卡爾不理解，儀良補充道：“去成為人與人之間的緩沖帶，理解他們每個人的想法，拿走困擾他們的壞情緒。”

卡爾隱約看見一條道途，它散發(fā)著輕柔的銀光，向前延展。

沒有產生共鳴的人是不能直視道途的，卡爾緊緊摟著愛莉的半個頭，貼心地幫她捂上眼睛。

他知道，一般情況下，只有在共鳴時才能夠看見道途。

但他已經是“泥”的共鳴者了，“泥”的道途不是這幅模樣，他也不可能擁有第二條道途。

那么，這條道途，只能來自店主儀良。

沒有人能調動道途，除了道途盡頭的那些存在。

祂們是道途的起點，是道途的終點，是道途本身。

世人稱祂們?yōu)椋吧瘛薄?

他即將成為神的助手。

卡爾捏緊拳頭：“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