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烏提想要把斯沃帶回去,可他又怕這個提議惹怒了店主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的視野中,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他看不清祂的相貌,也看不清祂臉上的表情。
平日里,即使看不清,塞烏提也能猜出旁人的表情和想法。
但現在,他面對的,是一位在陸地上行走的神明。
祂的思維方式是什么樣的?祂的行為模式又是怎樣的?
沒人知道。
即使塞烏提知道,他也不敢賭。
賭是簡單,只不過一旦失誤,代價就是斯沃的命。
“……抱歉。我……”塞烏提低下頭。
他隱約察覺到,晦暗的、隱晦的視線正盯著他,審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在搞清楚祂是什么道途的神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了,他想。
道途對人的性格影響很大,每一位共鳴者都是偏執狂,格有格的堅持與病態。
曾有有理論學家提出,這是瘋狂的侵染。
現在,這個理論被推翻。
這個時代大眾所持的觀點是,從踏上道途的那一刻起,共鳴者就會被道途盡頭的“神”影響,不可避免地向祂靠攏、與祂趨同。
從同道途的共鳴者身上,能看到“神”性格的影子。
斯沃跟他們說過,現有的記錄中,行走于世間的“神”往往癲狂而極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那些世俗容不下的瘋狂共鳴者,與祂們相比,不過是略有些小脾氣罷了。
與祂們相處,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滅頂的可怖災難。
塞烏提搖搖頭,忍著膝蓋和肋骨的疼痛:“不,沒什么。”
他不該那么沖動。
祂似乎輕嘆了一聲,坐回去,沒有追問。
塞烏提這才松了一口氣。
還沒等他醞釀好說辭,就看見扭曲的陰影從長方形的的物體中鉆出。
不,它們不是陰影,它們是自黑暗中卷起的輝光。
塞烏提眼睜睜看著附肢們從抽屜里鉆出來,揮舞著、破裂著,從萬物生長中發源,至一切毀滅時終滅。
他看不清具體的形象,只能看見它們柔若無骨的扭曲姿態,和繁多的可怕數量。
它們攀附在墻上、桌上、地上,每一處目之所及之地,都是它們,滿是它們。
就像昨天晚上,克羅威拿出的畫像一樣。
畫像里涌出的附肢更為纖細,店主人身邊的附肢更加粗壯。
它們更有力、更可怖,卻乖乖圍在祂身邊,像圍著那一輪銀白色的太陽。
不,應該說,那一輪銀白色的太陽像祂。
祂才是一切的起點。
塞烏提渾身顫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句子:“我惹您生氣了嗎?”
莉莉小心翼翼縮到他身后,一雙眼睛從他肩上探出來,隨時準備跟著他跑。
“不,沒有。”克羅威輕咳一聲,安撫性地拍了拍莉莉的背,“祂生氣時不是這樣的。它們只是幫助祂做事的。”
他見過祂暴怒時的模樣,那些柔軟的銀白色附肢會從地上、墻上剝離下來,對著祂的敵人展露攻擊的姿態。
現在,它們還軟踏踏地趴著,甚至還在輕輕擺動,說明祂的心情大概不錯。
“把這個小家伙抬起來,幫它清理一下。”祂吩咐。
那些柔軟的附肢紛紛行動起來,纏在斯沃身上,用清水和光洗去他身上的污漬。
儀良坐在椅子上,單手撐著頭,眼皮微微抬起,嘴唇微笑。
祂像是看著那些附肢,眼中卻又空無一物,像是凝視著虛空。
莉莉盯著看了一會兒,貼在塞烏提耳邊,小聲說:“祂好像真的沒生氣。”
塞烏提相信莉莉的判斷,他漸漸放松下來。
“你們是喜歡它嗎?”儀良突然問。
莉莉轉頭看了一圈,背后沒人,儀良只是看著他們,對他們說話。
她有些緊張:“塞烏提哥哥……祂在問我們。”
塞烏提看不見,得到了莉莉的提醒,他才反應過來:“啊!是的。”
他有些懊惱,要是他像斯沃一樣,能沉得住氣,是不是就不會被發現了?
羈絆暴露在他人面前,給他們帶來的,只有恐懼。
羈絆意味著弱點,弱點就會被利用。
“它受了傷,不能和你們玩。讓大狗陪你們玩好不好?”儀良微笑。
一陣涼意從塞烏提的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瞬間清醒過來。
終究還是十幾歲的孩子,藏不住情緒,他的眼中滿是迷茫與委屈。
他看上去要哭了,顫抖著開口:“我做錯了什么嗎?您為什么……”
他突然頓悟了。
祂或許感受到了他們的質疑、他們的不信,這才讓它降下懲罰。
就像斯沃一樣。
這個小店都是祂的地盤,塞烏提不相信祂注意不到大狗的舉措。
經過附肢們的清理,莉莉看清了斯沃的情況,已經悄悄告訴過塞烏提。
大狗對斯沃的傷害并不深,大多只是皮外傷,羽毛倒是掉了很多。
這是祂默許的懲罰,現在,祂亦默許它對他們降下懲罰。
不信者的存在,便是罪惡。
想清楚這一點,塞烏提立刻生澀地在胸前畫了一個“L”,將莉莉護在身后,宣誓:“我,我們,愿意將信仰托付于您,托付于……”
“‘新生’。”克羅威提醒。
“對,‘新生’。”塞烏提重復
果然,它停下了。
它回到祂的身邊,重新趴在祂腳邊,蹭了蹭地上鋪蓋的附肢們。
儀良卻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
“新生”……他記得,好像是客人們搞出來的邪教團伙。
他就說,怎么會突然把兩個孩子帶到店里來,居然是來傳銷的!
難怪他們倆這么害怕。
要是他被哄騙到傳銷窩點,他也害怕。
“這是你們做的?”儀良盡力扯著臉上的笑。
他的左眼皮都在跳,整個面部要笑不笑地抽搐著。
“是的。”德雷明顯沒體會到儀良的不滿,語氣中還有些驕傲。
得到大狗贊同的眼神后,他的胸挺得更高了,一副準備接受夸獎的樣子。
儀良隱約記得,他好像告誡過他們,不許搞邪教。
現在看來,不能有效阻止,只能說變成了耳旁風。
必須好好糾正他們的思想了。
“你,跟我來。”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