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的工廠內,幾十個人低著頭,跟著神父禱告。
原本的“洗禮日”是每個月的第一天,但這次居然提前了,中旬就開始洗禮。
神父穿著便于活動的工廠統一裝束,閉著眼,用右手在左手上畫了一個不對稱六芒星:
“所有來到此地的人們,你們所做的功績,已被祂認可。”
“嘗試與祂共鳴吧,只要堅信“新”是無止境的,你們就能得到祂的認可,成為我們的兄弟與姐妹。”
阿依莫爾也在其中。
她低著頭,腦中試圖勾勒那個永遠更新的神像。
血肉、機械,拼裝在一起……
她很清楚,“新”的道途是血肉和機械的混合,細碎的齒輪和時鐘是向導,引領每一個行走在道途之上的人。
她閉上眼,試圖感受。
一道銀色的流星劃過她的腦海,它的慧尾拖拽出一條海浪。
礁石屹立在道路兩側,海水泛著銀光,形成一條道途。
海水是如此溫和,每一下拍擊都撫慰著她的心靈,海浪對著她輕聲絮語。
它們說:“我能理解。我能理解你的獨特、你的困惑、你的不甘,而你需要所做的,僅僅是……”
阿依莫爾小聲接上:“踏上去。”
于是她走上海面。
回到水中。
回到羊水之中。
她猛然下墜,帶著淡淡腥味的溫暖吞噬了她,帶著她回歸母親的腹腔內。
海洋是一切生物的母親,海水即使羊水。
她看見成群的水母,它們拖曳著銀色的觸肢,牽起她的手,帶著她離開海洋。
一次分娩。
海面之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身影在海的盡頭,給她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阿依莫爾猛然睜開眼睛。
昨晚的事并非是夢境,奇怪的小店和店主都是存在的。
店主就是道途盡頭的存在。
她亞麻色的長發染上了銀光,水母的附肢從她的頭發下鉆出,在空氣中飄蕩。
她得知了這條道途的名字——“明”。
一旦踏上某條道途,相關的信息就會迅速擠入共鳴者的腦海。
阿依莫爾迅速理解了“明”道途的核心——溫和與灌輸。
她小心地掃了一圈周圍人,多數人眼中已經出現了機械幾何體,正興奮地彼此交談。
神父拍了拍手:“好了,各位已經清醒的兄弟姐妹,請有序離開,不要打擾其他人的‘孵化’。”
阿依莫爾起身,跟著人群往外涌。
門外,有穿著工人服的男女等著,將他們挨個帶到員工宿舍。
接她的是一位工人大嫂,安娜。
阿依莫爾低垂著眼,生怕安娜發現她的異樣。
安娜完全沒有在意,牽著她的袖子,樂呵呵地帶她往外走:
“姐妹,不用這么拘謹。‘主會保佑一切向新奔涌者’,雖然最近有些亂……但只要在工廠里,就沒什么好怕的。”
阿依莫爾迅速提取了關鍵詞:有些亂。
她走上的并不是“新”的道途,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是一位異教徒。
一旦被發現,她就必須離開工廠。
她的父親欠了很多債,是“家族”名下的貸款,她一旦離開工廠,就有概率被追債的人抓住。
因此,她必須盡可能搜集信息,杜絕一切意外發生的可能。
“明”道途的能力發動,她的表情變得驚慌,向內凹陷的肩瑟縮了一下,扯住安娜的衣角。
行走在道途上的共鳴者,能夠從神明之處借取力量。
阿依莫爾確信,這下意識的、流暢的動作,來自道途盡頭之人,來自那家小店的店主。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增加可信度,所以只是盡可能做出害怕的表情,希望安娜能夠理解。
從頭發里長出的附肢緊緊收攏,防止安娜看出異樣。
安娜今年四十多,家里也有一個和阿依莫爾差不多大的孩子,她瞬間就心軟了。
她轉過身,抱住阿依莫爾,粗糙的大手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撫摸:
“沒事的,只是上面的事,跟我們沒關系。不害怕了,好嗎?”
阿依莫爾埋在她懷中,安娜的懷抱寬厚有力,常年工作的臂膀并不比某些男性差。
莫名的安全感涌上心頭,阿依莫爾瑟縮了一下,差一點哭出來。
盡管之前的確是演的,但現在,真情實感也融入到了演技之中。
她從沒體驗過如此溫柔又有力的擁抱。
到了員工宿舍,安娜幫她鋪好床位,又帶著她認了認集體澡堂和公廁,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宿舍是四人間,其他的舍友還沒到。
小床狹窄,還是上下鋪,但總比家里的衣柜好。
上一批人留下的垃圾還在,阿依莫爾找了點工具,試圖讓宿舍更整潔一點。
這些垃圾大多是一些瑣碎的螺絲釘、小鋼片,很有“新教”的風格。
阿依莫爾挑了些還能使用的留著,就算她用不到,也能拿去賣錢。
她把沒用的部分收起來,塞進鐵桶里,費勁地抱起來。
綜合垃圾桶在員工宿舍后面。
員工宿舍在工廠的最外圍,再外一圈就是圍墻。
阿依莫爾費勁地舉起鐵桶,把廢棄的材料一股腦倒進去。
“新教”的圍墻很高,最上面有一層電網,每隔幾米就安插了一個電子眼,確保不會有人偷偷進來。
阿依莫爾仰起頭,看著灰色的高墻。
靠近垃圾桶的一側滿是污漬,還帶著熏天的臭氣,基本沒人來這里,所以安靜地不像話。
墻邊,她不曾注意的位置,一團陰影蠕動著。
它像沸騰一般冒出扭曲的氣泡,陰霾越升越高,凝聚成一個高大男人的模樣。
他飛身閃來,一刀下去。
阿依莫爾的直覺率先發揮作用,向后跳了一步,附肢自行動了起來,擋住刀刃。
柔軟的附肢瞬間斷裂。
過量的疼痛順著附肢涌入,阿依莫爾瞬間癱了下來,勉強抬頭看著來人。
他有著一頭血紅的長發,手中拿著一把鋼刀,笑得極為惡劣:“還挺好看的,可惜撞見我了。”
阿依莫爾忍著疼痛,調動“明”道途的力量。
柔和的、銀色的光芒微微閃爍,她的面容被附上了可憐的意味。
德雷楞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感覺涌了上來。
他立馬蹲下,拉起阿依莫爾,就差跪著求她不要死了:“喂,喂,等等,你不會也是祂的客人吧?”